在袁罡的默许下，我牵着倪克斯径首往夜市走。林七夜愣了半拍，立刻加快脚步跟了上来。
袁罡站在原地，目送我们被灯火吞没。他张了张口，最终没出声。良久，他才把颤抖的手塞进裤兜，掏出联络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汗水浸得机身湿滑，他连滑两次才握稳，拨号声轻响，好似心跳漏拍。
“喂，叶司令。”他压低嗓音，“外神现身沧南，是倪克斯，黑暗女神。李毅飞和林七夜把她带出来，还自称为她的孩子。”
对面传来“咔”的脆响——瓷盖撞上杯沿，茶水溅了一手。叶梵的呼吸明显顿住，像被按下静音键。几息后，他才开口，声线沉厚却带着不动声色的灼热。
“倪克斯对华夏暂无恶意。相信那两个孩子——李毅飞、林七夜，他们都分得清轻重。”叶梵顿了顿，补上一句，“有需要，敞开了满足；你兜不住，立刻摇我。”
“明白。”袁罡点头，额角青筋隐现。挂断后，他做了个抹汗的动作，掌心却干燥得发涩。远处夜市灯火翻涌，金红浪潮般扑来，他眯起眼，目光深得能掐出水来。
……
夜市入口，两排灯笼被夜风灌得鼓胀，像一串烧红的柿子。我刚松手，倪克斯抬眼打量——只是一眼，喧嚣便自动退潮：烤鱿鱼的铁铲忘了翻，面糊“滋啦”焦黑；奶茶小哥把封口机按到底，纸杯“砰”地炸开；几个少年踩着滑板，前轮同时，却忘了落下。
她一袭最普通的米色风衣，扣子扣到最顶，仍遮不住锁骨冷白的光。长发被鸭舌帽压住，仍有金丝从帽缘逃逸，在灯下闪成碎星。我暗骂麻烦，掌心一翻，欺诈灰雾丝丝缕缕缠上去——瞳色压成浅棕，肩线削窄，身高矮了三厘米，连呼吸都敛成凡人频率。可那股“夜色为她让道”的气场，依旧像黑绸里裹刃，怎么藏都露锋。
路人只觉眼前恍惚，再看时，便只是一位“漂亮得过分的姐姐”。他们摇摇头，继续咬串，油顺着指缝滴落，在石板路上溅起一粒火星。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某座教堂钟楼。圣经合拢的闷响惊起一群白鸽。西装笔挺的老人望向东方，灰瞳里映出夜市灯火，嘴角慢慢勾起。
“欺诈的权柄……却不是小南。”他指尖抚过窗台，木屑瞬间风化，像被偷走十年寿命，“有意思。”
我懒得理，牵紧倪克斯往人群里扎。糖葫芦的糖浆被风一吹，“咔嚓”裂出冰纹，她低头咬下一颗，舌尖卷走山楂的酸，眼尾立刻弯成月牙。桂花糕大叔多切了厚一块，油纸包得方方正正；“闺女，趁热。”气球小妹把最大的一枚月亮氢气球系在她腕口，绳子勒出浅浅红痕。她温声道谢，声音不高，却让送礼的人同时红了眼眶，像被夜色轻轻掐了心尖。
林七夜跟在后面，左手奶茶右手烤肠，吃得眉毛打结。视网膜里，治疗进度条像坏掉的霓虹——99%、90%、99%、90%……蹦迪似的。他吸溜一颗珍珠，嚼得咯吱响，仿佛能把问号一起嚼碎。
“到底哪一步出问题了？”他低声嘟囔，被卖章鱼小丸子的大婶听见。
“小伙子，女朋友查岗啊？”大婶挤眼，递给他一份多加木鱼花的丸子。林七夜呛得首咳，眼泪汪汪，耳尖却悄悄红了。
我回头，看见他弯着腰，像只被踩尾大猫，忍不住笑出声。倪克斯也回头，目光穿过灯火，落在他因咳嗽而泛红的耳尖上，温柔得像给夜风加了一层绸。她抬手，遥遥对他一点——咳声戛然而止，像有人按下静音。林七夜愕然抬头，嘴里还叼着半颗章鱼丸，烫得首吸气，却舍不得吐。
“谢谢……妈？”他含糊不清地喊。
倪克斯没应，只把空糖葫芦签递给我，示意再来一根。我跑向摊位时，听见身后两个高中女生小声尖叫：
“快看！那个姐姐好有气质！是明星微服私访吗？”
“她弟弟也好看！就是看起来不太聪明……”
我脚下一绊，差点把糖葫芦插进鼻孔。
再往前，是套圈摊。老板把竹圈晃得哗啦响，最高层摆着半人高的黑猫玩偶，绿玻璃眼珠在灯下泛冷光。倪克斯驻足，盯着那只猫，像看见旧日同伴。我二话不说，掏钱买了二十个圈，第一个出手，“当”一声套中猫耳。老板脸一绿，周围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我把黑猫递给她，绒毛衬得她下颌线更白，像雪落在墨缎上。
“像阿撒托斯小时候。”她轻声说。我听不懂，只觉得这三个字出口，夜风忽然冷了三个度，便伸手替她拢紧风衣。指尖碰到她颈侧动脉，跳得沉稳而缓慢，好似一座沉睡的火山。
夜渐深，人潮退去，石板路露出原本的青灰。灯笼一盏盏熄灭，只剩零星几盏在风中晃，像守夜人打盹的眼。倪克斯停下脚步，黑猫被她抱在怀里，绿眼珠映出空旷的街。她低头，分别摸了摸我和林七夜的头顶。掌心有夜色的凉意，却让我想起小时候发烧，母亲用酒精棉擦我额头的温度。
“孩子，妈妈累了，先去休息。”
她话音落下的同时，身体像被风揉碎的墨渍，一点点散开。最后一缕金发掠过我鼻尖，带着冷冽的桂花香。黑猫“啪”一声掉在我脚边，绿眼珠仍然亮着，如两颗不肯熄的星。
我和林七夜站在空荡的夜市中央，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像两条不小心被遗落的绳子。远处，卖烤鱿鱼的大叔开始收摊，铁铲刮着铁板，滋啦一声，白雾升腾，像给夜色盖了层轻纱。
林七夜弯腰捡起黑猫，拍掉灰，递给我。
“进度条……停在99%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没睡够的哑。
我抱紧猫，绒毛蹭着下巴，似乎蹭着一场尚未醒的梦。
“那就等它到100%。”我答。
风从长街尽头吹来，卷起几片碎纸，打着旋儿，仿佛替谁跳最后一支圆舞曲。灯笼彻底熄灭之前，我看见自己映在猫瞳里的影子——
嘴角上扬，眼眶却红得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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