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梅林那双仿佛把整片星空揉碎又塞进瞳孔的眼睛,我先是沉默,随后很轻、很轻地嗤笑了一声。那笑声像一根羽毛落在刀尖上,软,却带着锋口。
"梅林阁下,"我摊开手,语气像在安慰一个迷路的孩子,又像在调侃一位太过较真的老先知,"别急着给世界算命,轨迹己经偏航,但偏得——挺好。"
他略微颔首,额前碎发垂落,掩住了眼底一瞬而逝的涟漪。那副神情,让我想起古潭里被投下一颗石子后的波纹:惊动了,却又迅速归于深不见底的平静。
林七夜早己按捺不住,袖管撸到手肘,一副"今天不治好你我就不下班"的架势。他上前半步,清亮的少年嗓音在昏暗病房里撞出回声:
"那么,梅林阁下,您觉得自己有什么——呃,病灶?"
梅林抬眼,眸色由深转淡,像暮色里最后一粒星子被云遮住。他吐字清晰,却带着无可奈何的倦意:
"病灶?我没有。硬要说,我只是——"
"不,你有。"林七夜斩钉截铁,顺手拍了拍自己并不宽阔的胸膛,"精神病人都这么说,我熟,我包熟的。"
那语气活像街边摆摊卖西瓜的大叔,就差再补一句"不甜包退"。
梅林被噎得愣了半息,随即苦笑。他的笑纹从眼角蔓延到唇畔,像雪地上被风卷起的碎银,亮却凉。他叹息:
"我只是想看清世界的底层逻辑,结果——迷路了。"
"迷路?"我挑眉,"那就给你一张地图。"
话音落地,我抬手,指尖在虚空里划出一道幽紫色的缝隙。缝隙旋开,成为一枚旋转的符印,符印中心沉浮着一粒光球——那是我前世全部记忆的浓缩:车水马龙、霓虹闪烁、钢铁森林、以及——
漫画、动画、小说、手办、弹幕、二创、鬼畜视频。
光球化作千丝万缕的银线,顺着梅林的眉心钻入。他先是端坐不动,像接受学者抄录的古老石碑;可仅仅三息后,他的指尖开始轻颤,指节泛白,仿佛有无数电流在皮肤下乱窜。
——轰!
记忆之潮在第一幅画面炸开:
高楼林立的十字路口,红灯跳转绿灯,斑马线如潮汐起落。穿着海绵宝宝T恤的孩子踩着滑板掠过,手里还攥着蟹黄堡造型的气球。广告牌上,派大星正咧着大嘴,用夸张的卡通音喊:"海绵宝宝,我们去抓水母——!"
梅林的瞳孔骤然放大,蔚蓝虹膜里倒映出海螺号声的波纹。他张了张口,一缕粉光从喉咙深处溢出,像被拉开的舞台帷幕。
第二股记忆涌来:
比奇堡的阳光下,菠萝屋反射出金灿灿的光晕,蟹堡王门口排起长队,章鱼哥不耐烦地吹奏单簧管,音符化作黑色小幽灵在空气里翻跟斗。远处,痞老板正踮脚偷看秘方的保险柜,柜门缝隙里透出紫色微光,像一颗被囚禁的星星。
"蟹黄堡的配方……是真理?"梅林喃喃,声音却开始扭曲,尾音拔高,带着卡通人物特有的弹性。
第三股记忆拍下:
深夜的电脑前,弹幕如彩色瀑布刷屏——
"痞老板本质打工人!"
"章鱼哥才是人间清醒!"
"海绵宝宝是ENTP吧!"
屏幕外的少年们敲着键盘,为虚构角色赋予人格、命运、星座、MBTI,甚至给他们写同人文、画同人图、剪AMV。
梅林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起伏,像被无形的手拉扯风箱。他的袍角无风自扬,星辰碎银一根根脱离布料,化作漂浮的符号,又在半空重新拼成一只——
粉色海星。
啪!
海星落地,五只腕足啪嗒啪嗒拍打地板,发出派大星标志性的蠢萌音效。它歪头,用橡皮糖一样的嗓音喊:
"海绵宝宝,我们一起去抓水母吧!"
林七夜目瞪口呆,手里还维持着"心理医生记录病情"的握笔姿势,却只见那位西方第一魔法师,此刻正顶着一只海星帽子,在病房里转圈。
更准确地说——是梅林"变成"了海星。
他的西肢缩进袍中,袍子下方鼓起五只软绵绵的腕足,每一次拍地都留下粉色黏液痕迹,黏液里却闪烁着高等符文,像把"存在即合理"的公式强行改写成"存在即可爱"。
我蹲下来,用两根手指拎起一只腕足,晃了晃:
"阁下,真理好抓吗?"
粉色海星眨了眨黑豆般的眼睛,忽然一个弹跳,扑到我脸上,黏糊糊地喊:
"痞老板!快把秘方交出来!我要给海绵宝宝做超大蟹黄堡!"
我被撞得后仰,后脑勺磕在地板,眼前却浮现更多记忆碎片——
《哆啦A梦》的任意门在打开时泛起水纹;《瑞克与莫蒂》的传送枪把宇宙像折纸一样对折;《进击的巨人》里城墙剥落,露出超大型巨人的蒸汽脊梁;《EVA》的初号机在月光下嘶吼,暴走的眼眸里倒映着人类补完的倒计时。
每一部、每一帧、每一条弹幕,都是前世人类对世界真相的"二创补完"。
它们荒诞、无厘头、甚至幼稚,却也在用另一种语言回答"我是谁、世界从哪来、要到哪里去"的终极命题——
答案可以是:为了今晚更新的番剧;为了喜欢的角色不死;为了给派大星一个拥抱;为了在海螺号声里,暂时忘掉现实的裂缝。
梅林的腕足渐渐停止拍打,粉色表皮褪去,重新露出人类的手掌。
他仰面躺在地板上,胸膛剧烈起伏,额角冷汗淋漓,却笑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像终于解开一道算尽一生的微积分。
"原来……"他声音沙哑,却带着孩童似的雀跃,"真理也可以是一集二十二分钟的动画,加一份爆米花。"
我伸手,把他拉起来,指尖残留的银线缓缓收归虚空。
昏暗病房里,烛火重新稳住,投下的影子却不再锋利,而是柔软、圆润,像被谁偷偷磨平了棱角。
林七夜合上张大的下巴,低头在病历本上唰唰写道——
"二号病人梅林:
主诉——'我只是想了解世界真相'
现病史——短暂转化为粉色海星,伴有'抓水母'冲动
诊断——真理过载综合征,处方:每日一集海绵宝宝,辅以爆米花。"
写完,他抬头冲我竖起大拇指,眼里闪着恶作剧的光。
我耸肩,转身望向窗外。
灰雾深处,病院的轮廓在月色下像一头温顺下来的巨兽,而巨兽的胸腔里,正回荡着很轻、很轻的海螺号声——
"叮——咚——叮——咚——"
那是世界在偷偷换频道,把宏大叙事切成一集又一集,短暂、荒唐,却足以让最清醒的魔法师,愿意在下一集片尾曲里,做一个粉色的、软绵绵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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