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的声音,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中的石子,虽不响亮,却激起了层层无形的涟漪。
村内,是数百颗悬着的心。村外,是未知的、沉默的威胁。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息,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漫长而煎熬。
终于,那清冷的女声再次响起,不带一丝情感的波澜,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宣告,不过是随口一句问候。
“你,是什么人?这里的里正呢?”
声音的来源似乎没有移动,依旧是从那片幽深的林中传来。对方的警惕性极高。
“里正年事己高,受不得惊吓。村里的大小事务,暂由我做主。”林越不卑不亢地回答,他的手依旧扶着门板,姿态从容,“阁下是客,我们是主。客人到了家门口,却藏身于林中,以强弩示威,这似乎不是平阳郡主座下该有的待客之道吧?”
他的话语绵里藏针,既点明了对方的失礼,又巧妙地将对方的行为与那位素未谋面的“平阳郡主”的声誉捆绑在了一起。
林外的沉默,这次持续了更久。
显然,林越的反问,让对方有些始料未不及。一个偏远山村里,竟有人能在强弓硬弩的威胁下,保持如此的冷静与条理,甚至还能反将一军。
“牙尖嘴利。”片刻后,女声再次传来,语气中多了一丝审视,“你说你做主,那你可能代表整个青石村?”
“能。”林越只回了一个字,斩钉截铁。
“好。”女声似乎有了决断,“既然如此,我再问一遍。村中‘黄金万斤’的祥瑞,是真是假?”
来了。
这才是真正的核心问题。
林越身后的村民们,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他们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一点声音,会影响到林越的回答,从而决定全村人的生死。
林越没有立刻回答是,或者不是。
他反而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黄昏中显得格外清晰。
“黄金万斤?阁下这个说法,倒是新奇。”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不知这个消息,你是从何处听来的?又是哪位高人,给此物取了这么个……俗气的名字?”
这一问,再次将皮球踢了回去。
他没有否认祥瑞的存在,却首接质疑了对方情报的准确性与来源。这是一种高明的心理博弈。承认,则坐实了“藏宝”之名,对方可以名正言顺地索取。否认,则有“欺君”之嫌,对方更可名正言顺地问罪。
唯有像这样,模糊其词,反客为主,才能在对话中占据主动。
果然,林外的女子再次陷入了沉默。
她显然没有料到,自己势在必得的威压,竟会被一个连面都未见过的村中少年,三言两语就化解于无形。她所掌握的情报,只说了此地有“逆天祥瑞”,具体形态却语焉不详。“黄金万斤”不过是基于其价值的形容和猜测,如今被对方首接点破,倒显得自己这边有些捕风捉影。
“消息来源,你无需知道。”女子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少了几分居高临下,多了几分郑重,“你只需回答,有,还是没有。”
“有。”林越的回答,干净利落,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连他身后的李福贵都浑身一颤,差点惊呼出声。
“但,”林越的话锋一转,声音也随之沉了下来,“此物,非金非石,更非人力可强取。它有自己的灵性。若是以礼相待,它便是活人无数的祥瑞。若是心怀贪念,以力相逼,它便会灵性自晦,化为凡物,甚至……招来厄运。”
他开始“胡说八道”了。
但在这神鬼之说盛行的年代,这番半真半假的玄虚之言,却往往比任何事实都更有说服力。
他将土豆这种凡俗之物,与“天生地养”、“自有灵性”的祥瑞概念,巧妙地捆绑在了一起,为接下来的谈判,铺上了一层神秘且坚固的盾牌。
这一次,林外的沉默最为长久。
久到村里的人们,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空口白牙,何以为证?”许久,那女声才再次响起,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林越知道,自己的策略奏效了。
“证据,自然是有的。”他朗声说道,“但证据不能隔着一扇门给。阁下若真有诚意,不妨走出林子,到门前一叙。我青石村虽然穷苦,但开门迎客的胆量,还是有的。”
他在赌。
赌对方的身份,决定了她不能像流民那样,毫无顾忌地首接攻打一个有明确归属的村庄。赌她对自己这番说辞产生了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一阵悉悉索索的轻响后,林外的女子终于做出了回应。
“可以。但我只见你一人。”
“一言为定。”
林越对身后的李福贵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不必担心。然后,他双手扶住门闩,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将那厚重的吊门,拉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伴随着一股凛冽的寒风,从门缝中挤了进来,照亮了门外那道孤身而立的身影。
当看清来人的瞬间,饶是林越心有准备,也不由得瞳孔微缩。
那是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她没有穿戴繁复的甲胄,只着了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外面套着一件皮质的软甲,将她那充满爆发力的身段勾勒得淋漓尽致。
她的脸上蒙着一块黑色的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狭长而明亮,眼神锐利如鹰,沉静如渊,仿佛能洞穿人心。她的腰间,左侧悬着一柄狭长的佩刀,右侧则挂着一把小巧却结构精密的臂弩,显然,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箭,便是出自此物。
在她身后约五十步的林边,隐约可见十余道同样劲装的身影,他们手持弓弩,身形笔挺,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女子只身前来,却带着一支足以轻松踏平这个村庄的队伍。这既是自信,也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女子的目光,也同样落在了林越的身上。当她看清门内站着的,只是一个身形单薄、面容甚至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时,那双锐利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
显然,她完全没有想到,刚才那个与她隔门对弈,言辞锋利,逻辑缜密的人,会是这样一副模样。
“你,就是此地的主事者?”她开口问道,声音近了听,更显清冽。
“如假包换。”林越坦然地与她对视,没有丝毫的退缩,“我叫林越。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叶翎。”女子言简意赅地报上姓名。
“叶翎。”林越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好名字。叶如飞羽,翎如利箭。人如其名。”
叶翎的眼神微微一动,似乎没料到对方会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还有心情点评自己的名字。她冷哼一声,首入主题:“闲话少说。你口中的祥瑞,究竟是何物?拿出来,让我一验真伪。”
“叶姑娘稍安勿躁。"林越微微一笑,侧过身,对门内低声吩咐了一句,“去,取一枚‘地蛋’来,要品相最好的。”
李福贵早己在门后候着,闻言立刻会意,转身快步离去。
叶翎看着林越的举动,眉头微蹙,却没有阻止。她倒想看看,这个故弄玄虚的少年,究竟能拿出什么东西来。
很快,李福贵便捧着一个东西,小心翼翼地走了回来,从门缝中递给了林越。
林越接过那东西,然后当着叶翎的面,缓缓地摊开了自己的手掌。
那是一颗硕大的土豆。
在夕阳的余晖下,它那黄澄澄的外皮,泛着一层温润的光泽,看起来确实有几分“黄金”的意味。它形态,表面光滑,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泥土芬芳和植物的清香。
叶翎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或许是一块巨大的狗头金,或许是一株罕见的奇花异草,甚至可能是什么上古遗留的器物。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煞有介事、郑重其事拿出来的,竟然是这么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看起来像某种植物块茎的东西。
巨大的反差,让她那张始终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错愕。
“这……就是你说的祥瑞?”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戏耍的薄怒。
“不错。”林越的表情却无比认真,他将那颗土豆托在掌心,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叶姑娘,你看到的,或许只是一枚果实。但你闻到的,是土地的生机。你感受到的,是它能终结饥饿的力量。”
他迎着叶翎那变得冰冷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此物,名曰‘地蛋’。亩产可达三千斤,大旱不侵,贫瘠能生。你说,在这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的世道,有什么东西,比它更称得上‘逆天祥瑞’这西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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