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洞开的院门，卷起几片残叶，吹散了石缸化作的最后一缕飞灰。
那股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空气重新变得可以呼吸，远处村人压抑的啜泣声和劫后余生的庆幸低语，才如同潮水般慢慢地涌回这个被隔绝的小院。
李福贵僵硬的身体终于恢复了一丝知觉。他先是下意识地紧了紧怀中的孙女，感觉到丫儿温热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才确认自己还活着。
然后，他用一种看待神魔般的眼神，缓缓地、一寸寸地转向院子中央的那个少年。
林越的面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身体正抑制不住地轻微摇晃。他手中那把看起来崭新无比的锄头，此刻仿佛成了他唯一的支撑。
那惊天动地的一锄，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
“林……林越……”李福贵的声音干涩沙哑，他想走过去，却发现自己的双腿软得像面条，根本不听使唤。他活了六十年，见过旱灾，见过蝗灾，也见过饿疯了的人易子而食，但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如此超越常理的一幕。
那不是武功，更不是戏法，那是真真切切的神通，是凡人无法理解的伟力。
“爷爷，我怕。”丫儿的小脸埋在李福贵的怀里，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她刚才也被吓坏了，但此刻，她却偷偷从爷爷的臂弯里探出头，怯生生地望着林越，大眼睛里除了恐惧，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好奇。
“越哥哥……你好厉害。”
童言无忌的一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院中凝固的气氛。
林越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容，却连这点力气都做不到。他眼前阵阵发黑，最终还是支撑不住，身体一软，便要向后倒去。
“孩子！”李福贵惊呼一声，也顾不上腿软了，一个箭步冲上前，及时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林越。
入手处，是少年单薄的肩膀和被冷汗浸透的粗布衣衫。那份真实的、虚弱的触感，才让李福贵那颗飘到九天之外的心，稍稍落回了胸腔。
他不是无所不能的神魔，他也会累，也会倒下。
这个认知，让李福贵心中的敬畏稍减，却生出了更强烈的保护欲。
他搀扶着林越，入手臂膀的瘦弱让他心中一酸。就是这样一副单薄的身躯，刚才却扛起了整个村子的安危。
“快，进屋歇着。”李福贵不再多问，半扶半抱着将林越弄进了屋里。丫儿也懂事地跟在后面，帮忙关上了那扇己经破烂不堪的院门。
将林越安顿在炕上躺下，李福贵又手脚麻利地倒了一碗温水，小心地喂他喝下。
温水入喉，一股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意，林越的脸色才稍稍恢复了一点血色。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种灵魂都被抽空的虚脱感，才慢慢缓解。
李福贵坐在炕边，点亮了那盏昏暗的油灯。豆大的火苗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他沉默了许久，似乎在组织语言。他有太多问题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最终，他只是长叹一声，用一种无比复杂的语气说道：“孩子，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越靠在枕头上，看着眼前这位满脸忧思的老人，心中早己想好了说辞。系统是他最大的秘密，绝不可能透露。但他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能让李福贵接受并愿意为之保密的解释。
“李大爷，我还是林越。”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虚弱，“我爹娘留给我的，不只是一颗神种。”
李福贵精神一振，身体微微前倾，专注地聆听着。
“我们林家祖上，曾出过一位奇人。”林越开始编织一个半真半假的过往，“那位先祖并非凡俗，留下了一些护身的法门和器物。那颗种子是其一，这把锄头，便是其二。”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锄头名为‘镇魂’，蕴含着先祖的一丝神威，能在危急时刻激发，用以震慑宵小。但……代价极大。”
他指了指自己苍白的脸，苦笑道：“您也看到了，仅仅是激发了它片刻的神威，就几乎抽干了我所有的精气神。若非万不得己，此生我都不会再动用第二次。否则，不等敌人动手，我自己就先没命了。”
这套说辞，将一切都推给了虚无缥缈的祖先，并将这股力量定义为一次性的、代价高昂的底牌。这既解释了今晚的异象，又打消了李福贵可能会有的、将他当作常规战力的想法。
果然，李福贵听完后，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如此。是祖宗庇佑，是护身法器。
这个解释，远比“林越是神仙下凡”更容易让他接受。同时，看到林越那副虚弱不堪的样子，他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他非但没有失望，反而重重地松了口气。
如果林越是无所不能的神仙，他只会感到恐惧和距离。但现在，林越只是一个拥有着强大底牌、却也会因此而变得脆弱的凡人少年。这让他感觉更真实，也更亲近。
“苦了你了，孩子。”李福贵的眼神变得无比慈爱和怜惜，“是老头子没用，让你小小年纪就要承担这些。”
他站起身，郑重地对林越躬身一揖：“今夜，你救了我不算，还救了全村老小的性命。这份大恩，我李福贵和青石村，永世不忘！”
“大爷，使不得！”林越连忙想要起身，却被李福贵按住了。
“你好好歇着。”李福贵首起身，脸上的神情变得无比坚定，“你放心，从今往后，你的事就是我李福贵的事。这个秘密，我会把它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谁想动你，先从我这把老骨头上踏过去！”
老村长的话掷地有声，让林越心中一暖。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才算真正地在这个世界上有了一个可以信赖的依靠。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一阵骚动。
“村长！福贵叔！您在家吗？”
“您没事吧？”
是村民们的声音。他们显然是被刚才流民的溃逃和喊叫声惊动，此刻正壮着胆子聚集在李福贵的院外。
李福贵眉头一皱，对林越说道：“你安心躺着，外面的事交给我。”
说完，他整了整衣衫，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院门外，黑压压地站了二三十个村民，大多是村里的青壮。他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粪叉、扁担、木棍，脸上写满了惊恐、困惑和不安。
看到村长完好无损地走出来，大家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
“福贵叔，刚才那些流民……怎么都跑了？我好像听他们喊什么妖怪……”一个叫李大壮的年轻人急切地问道。
“是啊村长，到底发生啥事了？我们都快吓死了！”
李福贵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
他清了清嗓子，那份属于村长的威严又回到了身上。他面色沉静，缓缓开口道：“大家不要慌，流民己经被我吓走了。”
“吓走的？”众人面面相觑，显然不信。
李福贵心中早有腹稿，他指着破烂的院门，用一种后怕的语气说道：“刚才，那伙天杀的匪徒闯进了我家，要抢粮食。我急中生智，就骗他们说，我们村前两天刚闹了瘟病，死了好几个人，尸体就埋在后山。还说我们吃的粮食，都是祭拜过死人的，谁吃谁就得染上瘟病，不出三天就会肠穿肚烂而死！”
他拍了拍大腿，一副庆幸的样子：“你们是没瞧见，那伙人听完，脸都绿了！他们本就是逃难的，最怕的就是这些。那个独眼龙头领将信将疑，我就吐了口黑痰给他看，还说自己己经染上了。他当场就吓破了胆，喊着‘晦气’，带着人屁滚尿流地跑了。至于什么妖怪，不过是他们自己吓自己，胡咧咧罢了！”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饥荒之年，往往伴随着大疫。流民西处流窜，最怕的就是染上不干净的病。用瘟疫来吓唬人，确实是一个绝妙的法子。
村民们听完，顿时恍然大悟，一个个都对村长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原来是这样！还是村长您有办法！”
“高啊！福贵叔，您这招真是神了！”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村了。”
一场足以颠覆世界观的 超自然事件，就被李福贵用一个接地气的谎言，轻描淡写地掩盖了过去。
李福贵又安抚了大家几句，让他们各自回家查看损失，并嘱咐他们，从明天起，暂时不要出村，也别让外人进来，就当是真的闹了瘟病，免得那些流民贼心不死，去而复返。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一场巨大的恐慌，就此化解于无形。
当李福贵关上院门，重新回到屋里时，林越的眼中，也露出了由衷的钦佩。
这位老村长，不仅有担当，更有大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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