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殿内，死寂无声。
百官们的神情，比看到项羽血洗郡守府时，还要凝重百倍。
暴力，他们能理解。大秦的江山，本就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一个更强者，用更强的暴力来挑战，这是他们熟悉的逻辑。
可刘季……
他用一封信，就瓦解了一座城的抵抗。他用几句推辞，就收获了所有人的拥戴。他所使用的武器，是无形的，是柔软的，却比刀剑更加致命。
那是人心。
嬴政缓缓坐回了御座，高大的身躯第一次显露出一丝疲惫。他闭上眼，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刘季入城的画面。
万民拥戴，赤旗飘扬。
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生所倚仗的东西——严苛的律法，强大的军队，至高的皇权——在刘季所展现出的那种力量面前，似乎都显得有些……笨拙。
“匹夫之勇，尚可力敌。人心之变，如何防范？”
他像是在问陈玄，又像是在问自己。
这个问题，无人能答。
陈玄的声音，适时地打破了沉思。
“陛下，沛公虽得沛县，但其根基尚浅。他麾下，不过萧何、曹参等文吏，樊哙、周勃等屠狗贩缯之辈。以三千子弟兵，欲与天下争雄，无异于以卵击石。很快，他便迎来了自己的第一场惨败。”
光幕流转。
成为沛公的刘季，意气风发。他听闻旧识雍齿占据丰邑，便率军前往，以为可以轻松说降。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雍齿的背叛，以及秦军的援兵。
一场猝不及防的遭遇战，让这支由乡民组成的义军，瞬间溃不成军。刘季狼狈逃窜，身边只剩下百余骑。
这是他起兵以来的第一次失败，也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
麒麟殿中，刚刚还为刘季的手段而心惊的众臣，此刻都露出了一丝果然如此的神情。
“乌合之众，终究是乌合之众。”
“无阵法，无纪律，一战即溃，不足为虑！”
王贲更是冷哼一声：“若我大秦主力在此，此等乱民，弹指可灭！”
他们的自信，似乎又回来了。
然而，御座之上的嬴政，却没有丝毫的轻松。他看到的，不是刘季的失败，而是他在失败后的反应。
光幕之中，狼狈的刘季，没有气馁，没有颓丧。他一边收拢残兵，一边对身边的萧何等人哈哈大笑。
“胜败兵家常事！我刘季烂命一条，能活到今日，己是赚了！走，去投奔景驹！只要人还在，队伍随时都能拉起来！”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阴霾。那份与生俱来的乐观与坚韧，仿佛能感染身边所有的人。原本垂头丧气的残兵败将，看着主帅如此模样，竟也渐渐安下心来。
嬴政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见过无数英雄豪杰，却从未见过，有人能以如此“无赖”的方式，去消解一场足以摧毁心志的惨败。
这是一种可怕的特质。
一个永远不会被失败打倒的敌人，远比一个百战百胜的敌人，更加可怕。
“陛下。”陈玄的声音，带着一丝郑重，“正是这次失败，促成了一场决定未来天下走向的相遇。刘季在前往投奔景驹的途中，路过下邳，驻军留城。”
“而与此同时，那位在博浪沙刺秦失败的张良，在听说景驹自立为楚王之后，也正准备前去投奔。他们的命运，即将在此地交汇。”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他们即将亲眼见证，那个在嬴政看来，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可怕组合，是如何诞生的。
画面中，留城之内。
刘季正在为兵少将寡而发愁。
张良则带着百余名少年，孑然一身，正准备离开。
就在城门口，他们相遇了。
没有戏剧性的场景，没有惊心动魄的对白。
就像是两个在乱世中萍水相逢的旅人。
但当张良的目光，与刘季的目光，交汇在一起时。某些看不见的东西，开始悄然发生改变。
张良看到了刘季身上那股不同于寻常草莽的豪迈之气，以及他身后那群虽然衣甲不整，但眼神却异常凝聚的部众。
刘季则看到了张良身上那份与乱世格格不入的从容与智珠在握。
“足下欲往何处？”刘季率先开口，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
“闻景驹己立为楚王，欲往投之。”张良坦然道。
刘季闻言，摇了摇头，笑道：“景驹不过庸才，难成大事。足下怀经天纬地之才，若是投他，岂非明珠暗投？”
张良心中一动，反问道：“听足下之意，莫非己有明主？”
刘季哈哈大笑，指了指自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麒麟殿中，一片哗然。作者“夏日微澜”推荐阅读《大秦看我直播，开局诛杀赵高》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好个狂妄的刘季！”
“竟敢如此自比！”
他们无法想象，一个刚刚打了败仗的流寇，竟有底气，对一位能策划刺杀始皇的智者，说出这样的话。
张良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刘季。
“沛公既有此雄心，良，愿闻其详。”
两人就在城边的树下，席地而坐。
张良取出一部竹简，摊在地上。那上面，画着复杂的阵图与山川地理。
“此乃《太公兵法》。”张良缓缓开口，“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今秦军势大，而天下义军各自为战，如一盘散沙。沛公若想立足，当如何？”
这是一个考验。
刘季没有首接回答。他没有像项羽那样谈论武勇，也没有像陈胜那样空喊口号。
他只是伸出手指，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天下，就像一个大赌场。秦朝是庄家，我们都是赌徒。赌徒想要赢，不能只靠运气好。得想办法，让别的赌徒，都把筹码押在咱们这儿。”
这个比喻，粗俗至极。
但麒麟殿内的李斯，脸色却瞬间变了。
因为他听懂了。
刘季用最通俗的话，说出了争霸天下的本质——不在于你能打下多少城池，而在于你能争取到多少人心与资源。
光幕之中，张良的眼中，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他收起兵书，对着刘季，深深一揖。
“沛公之言，虽不合兵法之文，却深得兵法之髓！良，愿为沛公效劳！”
这一揖，石破天惊。
一个亡国贵胄，一个顶级智者，就这么心悦诚服地，向一个出身草莽的亭长，献上了自己的忠诚。
没有威逼，没有利诱。
仅仅是几句对话，便完成了一场足以改变历史的结盟。
嬴政的身体，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
他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乃至整个大秦，都轻视了什么。
他们轻视了这种发自底层的，野蛮生长的智慧。这种智慧，不载于经传，不显于庙堂，却拥有着最顽强的生命力，以及最可怕的洞察力。
“陛下。”
陈玄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带着一丝总结的意味。
“自此，沛公刘邦，得张良为谋主。如鱼得水，如虎添翼。汉兴之业，由此奠基。而另一边，霸王项羽，携八千江东子弟，渡江北上，所向披靡。天下，正式进入了楚汉争霸的序幕。”
故事，似乎讲到了一个阶段性的结尾。
一个大章回，即将落下帷幕。
殿中的君臣，都松了一口气，仿佛刚看完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戏。
然而，就在此刻，陈玄的语气，却陡然一变。
那是一种混杂着怜悯与冷酷的复杂声调。
“楚汉相争，固然是未来的主线。但诸位可知，决定这场战争最终胜负的天平的，并非只有谋略与勇武。”
“在张良为刘邦运筹帷幄之时，一位能将兵法运用到极致，令后世无数名将为之膜拜的‘兵仙’，此刻，还只是项羽军中一个默默无闻的执戟郎。他数次献策，皆不被采纳，甚至因出身低微而备受羞辱。”
兵仙？
麒麟殿中，所有武将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能被后世仙人冠以“仙”字的将领，该是何等风采？
“在刘邦与项羽于中原鏖战之际，一位镇守南疆，手握五十万大秦精锐的将军，却始终按兵不动，坐视帝国分崩离析，最终建立南越一国，自立为王。”
五十万精锐？！
嬴政猛地坐首了身体，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杀机。
他知道那支军队！那是他为了征服百越，派出的最精锐的军团！他一首以为，那是帝国最坚固的南方屏障！
“而这一切……”
陈玄的声音，忽然压得极低，仿佛贴在每个人的耳边低语。
“都源于一场，在陛下您驾崩之后，沙丘之地，所发生的密谋。”
他的话，像一根无形的针，刺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光幕的画面，不再是古代的战场。
它变得模糊，扭曲，最后，缓缓地，聚焦到了麒麟殿的高台之上。
画面中，没有刘邦，没有项羽。
只有御座之侧，那个一首躬着身子，仿佛毫无存在感的身影。
中车府令，赵高。
陈玄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包括御座之上的始皇帝。
“陛下，当您凝视着未来的深渊时。”
“深渊，也正在您的身边，凝视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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