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苏那句轻飘飘的反问，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刚刚平静的深潭，激起了所有人心底最深的恐惧。
是啊，他们会不会再回来？
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瞬间缠住了萧母和萧兰的心。她们刚刚止住的眼泪，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的庆幸，被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绝望所取代。
如果那群杀人不眨眼的兵痞发现自己被一个弱女子给骗了，他们会做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他们会用最残忍的方式，让萧家付出血的代价。
“那……那可怎么办啊？”萧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死死抓着萧母的胳膊，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我们……我们现在就从后山跑吧！跑得越远越好！”
“跑？”萧母惨然一笑，眼神空洞，“这天寒地冻的，我们能跑到哪里去？恒儿还病着，就算跑出去了，也是死路一条啊！”
一时间，屋内再次被死寂和绝望笼罩。
萧烬河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他紧握的双拳，骨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他很清楚，以他的身手，拼死或许能杀掉一两个人，但面对二十多个手持利刃的悍卒，结果只有一个——全家覆没。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云苏缓缓站了起来。
她走到那只仍在“咕嘟咕嘟”作响的药罐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股浓烈而古怪的药味，此刻在她闻来，不再是救命的良方，而是一把悬在头顶的、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
但，也可能是他们唯一的生机。
“跑，是下下策。”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我们不能跑。我们一跑，就等于告诉他们，我们心虚了。”
“不跑，难道等死吗？”萧兰绝望地喊道。
“不。”云苏转过身，她的眼中没有了之前的疲惫和后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燃烧着智慧火焰的明亮，“我们不但不跑，还要让他们相信，我们说的，都是真的。”
“怎么信？”萧烬河的声音沙哑地问道。
云苏的目光，落在了那锅汤药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惊心动魄的弧度。
“一家有时疫，他们或许会怀疑。可如果……是全村呢？”
一言既出，满室皆惊！
连萧烬河都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大嫂，你疯了？”萧兰失声道，“我们怎么可能让全村人都染上……”她说到一半，猛地住口，因为她意识到这话有多么荒唐。
“我没疯。”云苏的思路，在巨大的压力下，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我们不需要让全村人真的染病，我们只需要让那些兵痞‘认为’全村人都处在时疫的威胁之下。你们想，他们凭什么相信我们家有病？一是恒儿的病状，二是烬河手上的红疹，但最重要的，是这满屋子的、他们闻所未闻的药味！”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这股味道，就是‘时疫’的味道！是他们恐惧的源头！只要这股味道，飘满整个杏花村，那么在他们眼里，整个杏花村，就是一个巨大的瘟疫染缸！”
这个计划，大胆到了极致！也疯狂到了极致！
釜底抽薪！
既然一个谎言不够，那就用无数个细节，将这个谎言编织成一个牢不可破的、让他们自己走进来的“真实”！
萧烬河的呼吸猛地一窒，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心中那点残存的认知被彻底颠覆。她不是在解决问题，她是在创造规则，是在用敌人的恐惧，为自己，为全村人，布下一个能保命的惊天大局！
“怎么做？”他没有问可行不可行，而是首接问了执行的方法。这代表着，他己经完全信服了云苏的判断。
“熬药。”云苏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们要熬很多很多的药，让每一户人家的屋子里，都飘散出和我们家一模一样的味道！然后，我们要让里正出面，告诉所有村民，这是我们萧家祖传的、专门预防时疫的方子！”
她看向萧母和萧兰：“娘，兰儿，你们听着。待会儿烬河和我出门，你们留在家里，把门窗堵死，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开门。你们的任务，就是继续熬药，让屋里的味道，越浓越好！”
“出门？”萧母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现在外面全是那些天杀的兵痞，你们出去，不是送死吗？”
“不出门，才是等死。”云苏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必须把这个法子，告诉里正赵大爷！只有他，才有威望让全村人相信并且配合我们。而且，我们家的草药不够，必须立刻去一个地方，拿到足够的药材。”
“什么地方？”萧烬河问道。
“里正家的药圃。”云苏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白天去里正家的时候观察过，他家后院有个小药圃，里面种着不少草药。虽然没有金银花藤，但有几味可以替代、并且气味同样强烈的药草。比如艾草，比如藿香，还有几株连翘。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熬煮，气味足够浓烈刺鼻，足以以假乱真！”
她连里正家的药圃里有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这份心细如发的观察力，让萧烬河心中再次一凛。
“好。”他不再多问，转身从墙角拿起一把短柄的砍柴刀，别在腰后，又将那柄长斧重新握在手中，“我跟你去。”
“烬河，苏儿，你们……”萧母还想再劝，却被云苏打断了。
“娘，相信我。”云苏握住婆婆冰冷的手，用力地捏了捏，眼神坚定，“我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记住，守好家，熬好药，等我们回来。”
说完，她不再迟疑，和萧烬河一起，挪开了堵门的桌椅，拉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如两道青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外面的夜色之中。
屋外的空气，冰冷而血腥。
不远处，火光更盛，哭喊声、咒骂声、女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仿佛一曲末日的悲歌。
萧家所处的位置在村子相对靠里的地方，暂时还没有被波及。但那份死亡的阴影，却早己笼罩了每一寸土地。
萧烬河走在前面，他没有走寻常的村道，而是领着云苏，贴着各家各户的院墙根、阴影处，快速而无声地穿行。他的脚步轻盈得不可思议，像一只在黑夜中捕猎的豹子，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避开了地上的碎石和枯枝。
云苏紧紧跟在他身后，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清晰地看到，前面一户人家的院门大开着，里面被翻得一片狼藉，一个老人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去看，不去想，将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脚下和前方的萧烬河身上。
两人很快就摸到了里正赵长青家的后院附近。
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里正家是村里第一户遭殃的，此刻，院子里火光熊熊，正房的一角己经被点燃了。几个兵痞正将抢来的粮食、布匹往马背上驮，还有两个，正狞笑着，将里正的儿媳妇从屋里往外拖拽。
赵长青和他的两个儿子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被几个人用脚踩着，动弹不得，只能发出绝望而愤怒的嘶吼。
“放开她！你们这群畜生！放开她！”
“嘿嘿，老东西，省点力气吧！等我们兄弟快活完了，就送你们一家人整整齐齐上路！”
看到这一幕，萧烬河的眼眶瞬间红了，他握着斧头的手背上青筋虬结，一股狂暴的杀意几乎要从胸中喷薄而出。
“别动！”云苏一把死死拉住了他，将他拽到一处更深的阴影里。
“放开！”萧烬河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如同野兽的低吼，“他们要……”
“我知道！”云苏的声音压得比他还低，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你现在冲出去，除了多一条人命，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的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萧烬河几欲燃烧的理智上。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院中的惨状，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救不了。
他知道，云苏说的是对的。他现在冲出去，救不了任何人。
这份认知，比刀子扎在心上还要痛苦。
“我们的目标是药圃。”云苏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冷静得近乎残酷，“在后墙，他们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前院。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萧烬河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的血色己经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寂。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领着云苏，绕了一个大圈，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赵长青家后院的土墙下。
后院果然没人。
萧烬河双手一撑，轻松地翻了进去，然后转身，将云苏也拉了上去。
两人落地无声，迅速闪身躲在一簇半人高的灌木丛后。不远处，就是那个小小的药圃。月光下，艾草那独特的银灰色叶片和藿香深绿色的轮廓，清晰可辨。
前院的喧嚣声越来越大，夹杂着女人凄厉的惨叫，每一声，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萧烬河的心上。
他咬紧牙关，对云苏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在这里等着，自己则像影子一样，俯下身，快速地在药圃中穿梭起来。
他的动作极快，目标明确，只采摘云苏刚才提到的那几种气味最浓烈的草药。艾草、藿香、连翘枝……他甚至还找到了几株佩兰。他将这些草药连根拔起，用最快的速度在怀里塞得满满当当。
就在他准备撤离时，前院突然传来络腮胡头目的大喝：“行了！别他娘的磨蹭了！东西收拾好，准备去下一家！”
他们要走了！
萧烬河心中一紧，立刻抱着草药，闪回到了云苏身边。
“快走！”
两人不敢有丝毫耽搁，再次翻出院墙。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落地，准备离开时，一个负责在外围望风的兵痞，恰好牵着马，从巷子口转了出来。
双方，瞬间打了个照面。
那兵痞显然也没料到这里会有人，先是一愣，随即看清了他们手中抱着的、沾着泥土的草药，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嘿！还有两条漏网之鱼！站住！”
他大喝一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大步流星地逼了过来。
这一声大喝，如同信号，前院的那些兵痞立刻有了反应，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正飞速向这边靠近。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他们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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