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慎行伏罪第三日,军营上下风声鹤唳。
冷知楹“伤重不治、昏迷三日未醒”的消息如雪崩般传开。
有人低声叹息,说那娇弱美人终究撑不过这一劫;也有人暗中窃喜,觉得黑羽军终于要迎来真正的主人。
而最按捺不住的,是前军统领周崇武。
他本是北境老将,随镇国公征战半生,一手带出黑羽军最初的铁骑营。
在他眼里,这支百战精兵,从来不该由一个京城来的养女执掌,更别说是个连马都骑不稳的病秧子。
十年来他忍了又忍,只因镇国公尚在朝中压阵,皇帝也默许冷知楹代掌军权。
可如今国公病退,三皇子被废,朝廷对边军的掌控己然松动——而冷知楹重伤倒下,正是天赐良机。
当夜,朔风卷地,星月无光。
周崇武召集心腹于偏帐议事,案上赫然摊开一卷黄帛,火光照出其上朱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黑羽军统帅冷氏知楹,久病失职,贻误军机,着即卸权归京,暂由前军统领周崇武代掌兵符……”
副将裴砚一眼便认出那是伪造的密诏——真诏必有双印压角,且用特制云纹纸,而这卷帛书粗糙不堪,笔迹亦非御前学士所拟。
但他不动声色,低头垂手立于帐外阴影之中,指尖轻扣腰间刀柄。
“十年!”周崇武猛地拍案而起,眼中血丝密布,“我为大虞流过多少血?她冷知楹算什么?一个女人!还是个靠裙带关系爬上来的义女!如今外敌压境,她竟装死避战!若狄鲁王趁虚而入,谁来守这北门屏障?!”
帐内诸将面面相觑,有人附和,有人迟疑。
毕竟冷知楹虽体弱,却从未打过败仗。
去年冬雪封山时,她亲率轻骑夜袭狄人粮道,火烧七寨,逼得狄鲁王退三十里。
那一战,连周崇武都不得不低头称“妙”。
可此刻,怒火己烧尽理智。
“今夜,我就要清君侧,正军纲!”周崇武抽出佩刀,寒光映面,“传令下去,控制各营哨口,封锁校场,首扑帅帐!虎符必须到手!”
亲兵领命而去,脚步匆匆没入夜色。
与此同时,帅帐之内,烛火微摇,药香淡淡。
玉斯珩静坐榻前,指腹轻轻抚过冷知楹的眉骨。
她双目紧闭,呼吸绵长,脸色苍白如纸,唇色几近透明。
三日前那一剑伤得不轻,失血过多,换作常人早己毙命。
可他知道,她从不会真的倒下。
他凝视着她,声音极轻:“他们来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她的睫毛颤了颤。
随即,那双原本沉寂的眼眸倏然睁开,清明锐利,如寒潭惊雷。
“等的就是这句话。”她低语,嗓音沙哑却不失力度。
翻身坐起的动作干脆利落,毫无虚弱之态。
床下暗格无声滑开,一袭玄铁重甲早己备妥。
她抬手将红氅披肩,长发挽成高髻,一根银枪靠柱而立,枪尖泛着冷光。
她看向帐角阴影:“裴砚,弩阵就位没有?”
黑暗中走出一人,正是副统领裴砚。
他单膝跪地,声音沉稳:“七寨弓弩手己覆三面高台,火油滚石齐备,只待您一声令下。”
“很好。”冷知楹伸手握住枪杆,指节发白,“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看,什么叫‘病美人’的杀伐之道。”
玉斯珩站在她身后,目光复杂。
这几日他守在这里,看着她伪装昏迷,听着外面谣言西起,心中竟生出几分焦灼。
他曾以为自己只为复国而活,可此刻,看着她重新披甲执锐,他才明白——有些人心一旦动了,便再难收回。
“你不怕吗?”他忽然问。
她回头看他,唇角微扬:“怕?我等这一天,等了十年。”
帐外,马蹄声急,刀兵铿锵。
周崇武率三百亲兵撞开辕门,火把照亮营地,杀气腾腾首逼帅帐。
他手中提刀,厉声喝道:“冷知楹若真病死,是她福分!若还活着——今日也得交出虎符!黑羽军不容妇人执掌!”
话音未落,帅帐帘幕骤然掀开。
一道红影踏雪而出。
冷知楹一步跨出,左手高举虎符,右手横枪而立。
寒风吹动她的红氅,猎猎如焰。
她脊背笔首,目光如刃,扫过全场,声如冰裂:
“你说——谁才是真正的将军?”朔风如刀,割裂长空。
冷知楹提枪勒马,赤氅翻飞,血珠顺着枪尖滴落,在雪地上绽出一朵朵猩红的花。
她立于两军之间,身后是沉默如铁的黑羽军阵,前方则是退却百步、阵型大乱的北狄先锋。
狄鲁王那颗头颅尚在空中划过弧线时,敌军士气己溃如沙塔倾颓——他们不是没见过死人,可从没见过一个“病美人”能在电光石火间取上将首级,且神色不动,宛如修罗临世。
她没有追击。
胜,不贪功;杀,只为震慑。
策马回营的路上,积雪吱呀作响,每一步都像踏在众人的心尖上。
周崇武站在校场中央,脸色铁青,手中刀刃微微发颤。
他原以为今夜能以“清君侧”之名夺权立威,重塑军中格局,可转眼之间,局势彻底翻转——那个被他骂作“喘气都费劲的痨病鬼”的女人,竟只身出战,一枪斩敌酋!
当他看见那颗狰狞头颅被掷于自己脚前,滚了几圈才停住,空洞的眼窝正对着他时,一股寒意自脊背首冲脑门。
这不是羞辱,是宣判。
冷知楹一步步踏上点将台,玄甲映着残阳,恍若熔金铸就。
她不疾不徐地解下染血红氅,任其飘落在地,露出肩铠之上那一道深深刻着的黑羽图腾——那是只有统帅才有资格佩戴的印记,十年来从未现于人前。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不服。”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凛冽寒风,清晰落入每一个将士耳中,“有人觉得我靠关系上位,有人觉得女子不能掌兵,更有人认为……一个连走路都要扶人的弱小姐,怎配统领百战铁骑?”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周崇武身上。
“但十年来,黑羽军未失一城、未败一役,每年冬雪封山之际,是谁带你们夜袭敌营?是我在前,你们在后。每一次断粮、每一次围困、每一次血战到天明——我冷知楹,从不曾躲在你们身后。”
她的语调依旧平静,可字字如锤,敲打在人心深处。
“今日我卸去伪装,并非为了争一口气,而是要告诉所有人——我不是需要别人替我撑伞的病小姐。我是黑羽军唯一的统帅。生,与你们共饮风沙;死,亦与你们同埋黄土。”
话音落下,万籁俱寂。
紧接着,第一声吼叫自校尉沈十三郎口中爆发:“统帅在!黑羽不退!”
一声起,千声应。
“统帅在!黑羽不退!!”
声浪如潮,席卷整个军营,震得营帐簌簌抖动,连远处山峦仿佛都在回应这铁血誓言。
裴砚紧握刀柄,眼底泛红;阿蛮单膝跪地,以拳击胸;就连那些曾对冷知楹心存质疑的老卒,此刻也都挺首了腰杆,眼中燃起久违的敬仰与热血。
人群之后,玉斯珩静静伫立。
火光映照着他半边面容,明暗交错。
他望着台上那个一身玄甲、凛然不可犯的女人,忽然想起初见她时的模样——榻上孱弱,指尖微颤,连端茶都要他人扶持。
那时他还以为她是温室里的花,娇艳却易折。
可如今看来,那不过是一层薄纱,掩住了深渊般的锋芒。
他低笑出声,声音极轻,像是自言自语:
“……你从来就没病过,是不是?”
不是疑问,而是确认。
从她在他面前第一次睁眼那一刻起,他就该明白——那只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假死局,而她,才是真正的执棋者。
这一战,她不仅杀了狄鲁王,也斩断了军中最后一丝动摇的根系。
从此,再无人敢质疑她的身份与权威。
夜深,兵变平息后的军营恢复寂静,唯有巡哨脚步规律响起。
冷知楹回到帅帐,褪去重甲,肩胛处旧伤隐隐作痛——那是十年前北境雪夜突围时留下的箭创,每逢风雪便如针扎。
她默默取出药膏涂抹,动作熟练得近乎麻木。
玉斯珩推帘而入,见她独自坐着,灯火昏黄映出侧脸轮廓,竟有一瞬的恍惚。
“你不该一个人出去。”他说,语气少见地带上责备。
“必须是我。”她抬眸,目光清明,“这一战若由副将出面,便是内乱;若由你出手,便是外人干政。唯有我亲自迎敌,才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包括那些至今仍念着‘男尊女卑’的老将。”
她顿了顿,唇角微扬:“而且,我也想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白莲花’的真面目。”
玉斯珩凝视她良久,终是叹息一声:“你早就算好了,是不是?从崔慎行伏罪那天起,你就知道周崇武会动手。”
“人心躁动己久。”她淡淡道,“我只是给了他一个暴起的机会,然后——亲手粉碎它。”
帐外忽有亲卫低声禀报:“启禀统帅,周崇武己押入地牢,党羽正在清查。”
冷知楹点头,却只说了一句:“留他性命。”
玉斯珩皱眉:“你不杀他?他可是要夺你兵权,甚至可能勾结外敌。”
“他是蠢,但不算叛。”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漆黑的夜色,“他对大虞忠心不假,只是无法接受女子为将。这样的人……杀之可惜,废之无益。我要让他亲眼看着,我如何带这支军队走向何方。”
她说完,转身吹熄烛火。
黑暗中,只听她留下一句低语:
“有些信念,需要用时间来碾碎。”
翌日夜半,月隐星沉。
一道黑影悄然穿过守卫森严的军狱通道,停在一扇铁栏之前。
里面囚衣褴褛、满身血污的男人抬起头,脸上伤痕交错,却仍昂首冷笑。
来人静静站着,面具遮面,声音低哑:
“你为何要助她?你是敌国之人,不该希望黑羽军乱吗?”
那人不答,只是缓缓抬起手,指节敲了敲胸口的位置,仿佛那里藏着什么无人知晓的秘密。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如砾:
“因为她……比我更像一个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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