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渐斜，御花园的菊香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卷得西散，凉亭内的气氛比方才更显凝滞。李大人僵在原地，袖口下的手反复着一枚青玉扳指，那扳指边缘刻着的缠枝纹，与贵妃宫中旧物如出一辙——阿鸾眼角余光扫过，心尖猛地一紧，指尖下意识攥住了腰间的银哨。
“陛下，”皇后忽然打破沉默，抬手拂去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语气从容，“既然苏州的核茶需些时日，不如先让御膳房把新做的桂花糕呈上来。方才春桃还说，今日的桂花是清晨从长乐宫后园采的，带着露水的甜香呢。”
陛下点点头，紧绷的神色稍缓：“也好，难得秋宴团聚，先尝尝这应季的点心。”太监领命而去，不多时便端着描金托盘进来，托盘上的白瓷碟里，桂花糕被切成精巧的菱形，表面撒着金桂碎，热气裹着甜香漫开来，稍稍冲淡了凉亭内的肃杀之气。
太子率先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眉眼都弯了起来：“阿鸾姐姐，这桂花糕比你上次给我带的还好吃！”阿鸾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顶，目光却不经意间掠过李大人——他捏着桂花糕的手指微微发颤，糕点上的桂花碎落了一地，显然心不在焉。
就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几分急切：“陛下！大理寺急报，方才审讯张小三时，他突然口吐黑血，己经断气了！”
“什么？”陛下猛地拍案，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死了？是谁审的案？！”侍卫低下头，声音更低：“是……是李大人举荐的大理寺少卿王大人负责审讯，王大人说，张小三是畏罪自杀，咬碎了藏在牙里的毒药。”
李大人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息怒！想来是张小三知道罪行败露，怕牵连出更多人，才选择自尽。这更能说明，他背后的苏文轩罪大恶极，若不是心虚，怎会让下属如此决绝？”
“李大人这话未免太过牵强。”苏文轩站起身，目光锐利如刀，“张小三刚被押入大理寺不足一个时辰，连详细供词都未录下，怎会突然畏罪自杀？更何况，他一个小小的漕运府小吏，又怎会随身带着见血封喉的毒药？此事分明是有人想杀人灭口！”
阿鸾心头一动，忽然想起昨日皇后提醒她注意的“御膳房江南厨子”。她看向皇后，见皇后微微颔首，便上前一步道：“陛下，臣女有一事禀报。昨日春桃曾说，御膳房新来的江南厨子技艺精湛，尤其擅长做醉蟹。可臣女方才注意到，那厨子送醉蟹来时，袖口沾着一点墨色——那墨色并非寻常油烟，而是只有大理寺审讯时才会用到的‘染墨’，专门用来给供词盖章的。”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李大人脸色骤变，厉声喝道：“你胡说！一个厨子怎会接触到大理寺的染墨？不过是你为了替苏文轩脱罪，编造的谎言！”
“是不是谎言，陛下派人去御膳房一查便知。”阿鸾语气坚定，目光首视李大人，“而且臣女还发现，李大人腰间的青玉扳指，与贵妃宫中旧藏的扳指纹路一模一样。去年江南平叛时，臣曾在贵妃余党手中见过同款扳指，不知李大人能否解释，这扳指的来历？”
李大人下意识捂住腰间的扳指，后退半步，眼神慌乱：“这……这是臣祖上传下来的物件，与贵妃无关！你休要血口喷人！”
“祖上传下来的？”皇后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冷意，“本宫记得，先太后曾赐给贵妃一套青玉首饰，其中就有一枚缠枝纹扳指，后来贵妃被打入冷宫，那套首饰便不知所踪。李大人，你这扳指，该不会是从冷宫里偷出来的吧？”
陛下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对侍卫道：“立刻去御膳房捉拿那个江南厨子，再去李大人府中搜查，看看能否找到与贵妃旧物相关的证据！”侍卫领命而去，李大人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全靠身边的大臣扶着才勉强站稳。
凉亭内的气氛愈发紧张，太子握着阿鸾绣的鸿雁荷包，小声问：“阿鸾姐姐，李大人真的是坏人吗？他之前还送过我一把玉柄匕首呢。”阿鸾蹲下身，轻声道：“殿下，有些人表面和善，心里却藏着坏心思。就像这御花园的菊花，有的看着好看，却可能带着刺。”
太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荷包攥得更紧了。苏文轩走到阿鸾身边，低声道：“你方才太冒险了，万一没有证据，反而会被李大人反咬一口。”阿鸾抬头看他，眼底带着几分坚定：“我相信皇后娘娘，也相信你是清白的。更何况，李大人破绽太多，只要我们敢说出来，陛下一定会查明真相。”
不多时，侍卫便押着那个江南厨子回来，厨子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袖口的墨色清晰可见。“陛下饶命！”厨子一进凉亭就跪倒在地，浑身发抖，“是李大人让小的做的！他说只要小的在给张小三送的饭里下毒，事后就给小的一百两银子，让小的离开京城！”
“你胡说！”李大人厉声嘶吼，挣扎着想要扑向厨子，却被侍卫按住，“陛下，这厨子是被他们收买了，故意诬陷臣！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可能勾结贵妃余党！”
“忠心耿耿？”皇后从发髻上拔下那支碧玉簪，簪尖指向李大人，“那你解释一下，为何本宫的暗卫在你府中搜出了这个？”暗卫立刻上前，双手捧着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赫然放着一封书信，信纸泛黄，上面的字迹正是贵妃的笔迹，信中写着“秋宴之日，借漕运之事除苏文轩，再寻机逼宫”的字样。
李大人看到书信，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瘫倒在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陛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大人道：“好一个忠心耿耿！朕竟养了你这样的白眼狼！来人，把李大人打入天牢，择日问斩！其党羽一律严查，绝不姑息！”
侍卫押着李大人离去，李大人的惨叫声渐渐远去，凉亭内终于恢复了平静。陛下长出一口气，看向皇后和苏文轩，语气带着几分愧疚：“今日若非皇后和文轩、阿鸾细心，朕险些错怪忠臣。文轩，你受委屈了，朕定会重重赏赐你。”
苏文轩躬身道：“陛下言重了。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能查明真相，全靠皇后娘娘的英明和阿鸾的机智。”皇后笑着摇摇头：“你也不必过谦，若不是你在江南治理漕运时刚正不阿，让李大人找不到把柄，他也不会急着在秋宴上构陷你。”
夕阳西下，御花园的宫灯被一一点亮，羊角灯里的烛火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春桃端着新沏的雨前龙井过来，笑着说：“娘娘，苏公子，阿鸾姑娘，现在真相大白了，咱们终于可以安心吃桂花糕了。”
阿鸾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甜香在口中蔓延开来，比往日任何一次都要清甜。她看向苏文轩，见他也正看着自己，眼底满是温柔。皇后握着陛下的手，轻声道：“今日之事，也算是给宫里提了个醒。贵妃余党虽除，但以后仍需多加防范，莫要再让奸人有机可乘。”
陛下点点头，目光扫过凉亭内的众人，语气郑重：“朕明日就下旨，加强宫内外的守卫，尤其是漕运、盐铁等要害部门，必须派忠臣良将驻守。另外，文轩，江南漕运之事还要劳烦你多费心，朕己决定，升你为江南漕运总督，全权负责江南漕运事务。”
苏文轩躬身谢恩：“臣定不辱使命，不负陛下信任。”阿鸾听到这话，心里既高兴又有些不舍——苏文轩升了官，意味着他要在江南待更久，可她知道，这是苏文轩的抱负，也是他应得的荣耀。
秋宴散后，苏文轩送阿鸾回长乐宫偏殿。月光洒在宫道上，像铺了一层白霜，两人并肩走着，谁都没有说话，却觉得心里格外安稳。走到偏殿门口，阿鸾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苏文轩：“这里面是我给你缝的护心镜，里面塞了艾草，你带到江南去，能驱邪避灾。还有，这是我腌的萝卜干，你在江南要是想喝小米粥了，就拿出来配着吃。”
苏文轩接过布包，紧紧抱在怀里，低头看着阿鸾，声音温柔：“等我在江南安顿好，就立刻派人来接你。到时候，咱们在江南的小院里种上石榴树，再挖个小池塘种荷花，像在京郊那样，过安稳日子。”
阿鸾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在江南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要是遇到什么事，记得给我写信，就算宫里检查，我也能想办法收到。”苏文轩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轻声道：“好，我答应你。你在宫里也要好好的，别担心我，有皇后娘娘照拂，我很放心。”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苏文轩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阿鸾站在偏殿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道尽头，心里满是期待——她知道，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在江南团聚，一起看运河上的商船，一起吃自己种的石榴，一起过他们向往的安稳日子。
回到偏殿，阿鸾打开皇后白天给她的紫檀木盒，里面的羊脂玉印泛着温润的光。她想起今日秋宴上的种种，心里一阵后怕，又一阵庆幸——若不是皇后提前给了她玉印，若不是她注意到了李大人的破绽，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此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响，阿鸾警惕地握紧银哨，却见春桃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来，笑着说：“阿鸾姑娘，这是娘娘让我给你送的莲子羹，说是让你暖暖身子，别因为今日的事着凉了。”阿鸾松了口气，接过食盒，里面的莲子羹还冒着热气，甜香扑鼻。
“替我谢谢娘娘。”阿鸾舀了一勺莲子羹，入口清甜，暖到了心里。春桃坐在一旁，小声道：“今可真勇敢，连李大人都被你问得说不出话来。我之前还担心你会害怕呢。”阿鸾笑了笑：“其实我也很害怕，可一想到苏文轩是清白的，想到皇后娘娘信任我，我就有勇气了。”
春桃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荷包，递给阿鸾：“这是我给你绣的平安符，里面装了从长乐宫后园桂花树上摘的叶子，娘娘说，带着它能保平安。你等苏公子回来的时候，给他也带一个，让他在江南也平平安安的。”
阿鸾接过荷包，荷包上绣着一朵小小的桂花，针脚虽不如她的精细，却满是心意。“谢谢你，春桃。”阿鸾握着荷包，心里暖暖的，“等明年春天，我和苏文轩在江南种了桂花，就给你寄最新鲜的桂花干，让你也尝尝江南的桂花味。”
春桃笑着答应了，又陪阿鸾说了会儿话，才起身离开。阿鸾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玉印、平安符和莲子羹，心里满是感激——在这深宫里，有皇后娘娘的庇护，有春桃的陪伴，还有苏文轩的牵挂，她不再是孤单一人。
夜深了，阿鸾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想起十二年前在掖庭的日子，想起刚出宫时的忐忑，想起在京郊小院的温暖，想起在江南的惊险，又想起今日秋宴的惊心动魄。一路走来，虽有艰难险阻，却也收获了太多的温暖和信任。
她翻了个身，看向窗外的月光，心里暗暗发誓：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像今日这样勇敢，不辜负皇后娘娘的信任，不辜负苏文轩的深情，也不辜负自己一路走来的坚持。她相信，只要心存善念，坚守初心，就一定能迎来想要的幸福生活。
窗外的月光越发明亮，照在偏殿的窗棂上，像撒了一层碎银。阿鸾渐渐闭上眼睛，嘴角带着微笑，梦里，她仿佛己经来到了江南，和苏文轩一起站在小院的石榴树下，手里拿着刚摘的石榴，甜香漫了满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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