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省公安厅的路上，装甲车内死一般寂静。
江寻和林薇分坐两侧，中间隔着一条狭窄的通道，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车窗外，城市的霓虹如流光般飞速倒退，将两人脸上明灭不定的神情，切割成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
没有交流，没有审问，甚至没有对视。
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比枪声更具压迫感的、无形的交锋。
林薇的内心，是一片波涛汹涌的海洋。工厂里发生的一切，彻底颠覆了她从业以来建立的所有认知体系。“幽灵”、“观湖庄园”、“金蝉脱壳”，江寻抛出的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巨石，在她构建的现实世界里，砸出了一个又一个通往疯狂深渊的大洞。
她派出了两支最精锐的队伍，去验证那个看似荒谬的“预言”。而现在，在结果出来之前，她将这个唯一的、也是最危险的“先知”，带回了自己的地盘。
省公安厅，特别审讯室。
冰冷的金属墙壁，单向透视的玻璃，天花板上那盏发出无情白光的灯。这里的一切，都被设计用来剥离嫌疑人所有的心理防卫，将他们置于一种绝对被动、绝对弱势的境地。
江寻被两名特警押解着，坐在了那张焊死在地上的金属椅子上。他身上的束缚带被解开，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沉重的、连接着桌面固定环的特制手铐。
“咔哒。”
随着锁芯扣上的声音，这场审讯，似乎终于要回归到它应有的轨道上。
林薇坐在他对面，隔着一张冰冷的金属桌。她的身后，站着面色凝重的秦峰。单向玻璃的另一头，专案组的核心成员和厅里的几位领导，正神情严肃地注视着这里。
“姓名。”林薇开口，声音公式化，不带任何感情。
“江寻。”江寻回答，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天气。
“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
“知道，一个可以让我，把话说完的地方。”江寻抬起头，迎上了林薇那双充满了审视与探究的眼睛，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淡然的笑意，“林警官，我想，我们可以跳过这些，没有意义的流程。”
林薇的眉头，微微一蹙。
“这里没有流程可以跳过。”她的声音，依旧冰冷，“现在，是我问，你答。”
“不。”江寻轻轻地，摇了摇头，“现在，是我说，你听。”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副沉重的手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在这寂静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因为，你和我，都非常清楚。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你们现有的所有侦查手段、所有犯罪侧写模型，都无法理解，也无法对抗的……敌人。”
“他不是一个人，林警官。”
江寻的声音，微微压低，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不寒而栗的蛊惑力。
“他是一个，活了近百年的……意识集合体。”
“他可以像病毒一样，寄生在不同的身体里。‘教授’，只是他最近的一具‘宿主’。当这具宿主暴露、或者失去利用价值时，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其‘销毁’，然后，在暗中，寻找下一个目标。”
“你觉得，常规的审讯，对这样一个‘幽灵’，有用吗？”
林薇的瞳孔，猛地一缩。
江寻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内心深处，那个最让她感到恐惧，却又不敢去细想的猜想。
“意识集合体……寄生……”她艰难地，重复着这几个，完全不属于刑事案件范畴的词语，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一寸寸地碾碎。
“听起来，很像科幻小说，对吗？”江寻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也不会相信。”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个【大犯罪家系统】，就是他用来筛选和培养‘宿主’的工具。一个高效的、程序化的‘教学’软件。它会发布任务，提供奖励，一步步地，将一个普通人，改造成他所需要的、最完美的‘容器’。”
“而我，李文昊，就是他，培养了二十多年，最完美的……那个容器。”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整个审讯室，以及监听室所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秦峰的脸上，露出了无法掩饰的、荒谬与震惊交织的表情。他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反驳这天方夜谭般的言论。
但林薇，却抬起手，阻止了他。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但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专注。
因为她知道，江寻说的这一切，虽然听起来疯狂，却是唯一能够，将所有零碎的、无法解释的线索，都完美串联起来的……那个答案。
它解释了，江寻为何会拥有，远超常人的犯罪技巧和心理素质。
它解释了，江寻为何会知道，那么多，连警方都不知道的绝密情报。
它更解释了，那个“教授”，为何会用那种惨烈的方式，来选择“自杀”。
那不是自杀。
那是……格式化。
“你的意思是……”林薇的声音，有些干涩，“那个‘幽灵’，他的意识，己经……逃走了？”
“是的。”江寻点了点头，“就在他咬舌的那一刻。对他来说，‘教授’的身体，己经是一件暴露了的、没有价值的工具。毁掉它，不仅可以切断你们追查的线索，还能将所有的罪名，都完美地，嫁祸给我这个，被你们当场抓获的‘凶手’。”
“一箭双雕，干净利落。”
“这就是他的行事风格。狡猾，残忍，而且，绝对的，利己主义。”
审讯室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在林薇和所有监听者的心头。
他们第一次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法律、证据和程序，在这样一个，可以随意“更换马甲”的敌人面前，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你怎么去逮捕一个，连固定形态都没有的“意识”？
你怎么去审判一个，可以随时舍弃“犯罪证据”的“幽灵”？
“所以，林警官。”江寻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绝望的寂静，“现在，你明白了吗？”
“从今以后，这场游戏的规则，己经变了。”
“不再是，警察抓小偷。而是，我们，和你背后所代表的国家机器，一起，去对抗一个，隐藏在人类社会阴影里，长达一个世纪的……怪物。”
“而我……”
江寻缓缓地，抬起自己那双被铐住的手，放在了桌面上。
“……是你们，唯一能抓住他的……诱饵。”
“也是，唯一能看穿他所有伪装的……猎犬。”
林薇死死地，盯着他。
她知道，江寻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
从她选择相信江寻，派人去查档案馆和观湖庄园的那一刻起，她就己经，被动地，接受了这个新的游戏规则。
而现在，江寻，只是将这层窗户纸，彻底捅破。
他要的，不是宽恕，不是赦免。
他要的，是……合作。
一种，以罪犯的身份，凌驾于规则之上的、绝对平等的……合作。
就在这时。
林薇口袋里的加密手机，突然，发出了急促的震动声。
审讯室里所有人的心，都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林薇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是秦峰派去观湖庄园的，技术队队长。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江寻。
江寻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平静。仿佛，这个电话的结果，他早己，了然于胸。
林薇的手指，在接听键上，悬停了足足三秒。
她知道，一旦按下这个键。
她所坚守的世界，将再也，回不去了。
最终，她还是，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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