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阴冷潮湿，腐朽的泥土气息混杂着石壁的苔藓味，钻入鼻腔。凌清玄背靠着冰冷的井壁，强行咽下喉头涌上的一口腥甜。她的识海中，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反复敲打，阵阵撕裂般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然而，肉体与神魂的痛苦，远不及她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天机！
不是天道，而是天机！
一字之差，谬以千里。天道无情，视万物为刍狗，遵循着至高无上的法则运转，虽威严却无私。而这“天机”，却带着一股冰冷的、人为的、如同精密机械般的意志。它有协议，有预案，有数据库，甚至有“抹杀”这种充满主观能动性的词汇。
这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东西！一个掌控着此方世界命脉的……囚笼看守者！
她渡劫失败，神魂被卷入此界，或许根本不是意外。灵气断绝，万法归寂，也绝非自然演变。这一切的背后，都指向了这个名为“天机”的神秘存在。
“回答我的问题。”那个不带丝毫感情的金属女声，再一次在她脑海中响起，如同最终的审判，“你的来历，你的目的，以及你与上一任‘巡界使’的关系。”
凌清玄缓缓地首起身，尽管脸色苍白如纸，但她的眼神却在瞬间变得无比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她身为渡劫大修士时才有的，俯瞰众生的漠然。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识海中，以神念冷笑了一声。
恐惧？惊慌？那是在绝对的力量差距和信息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才会产生的情绪。但现在，对方虽然强大，却也暴露出了它的局限性。
它在提问。
提问，本身就代表着未知。
它不知道自己是谁，所以才会扫描“神魂模型”，对比“飞升失败样本”。它不知道自己的目的，所以才会询问。最关键的是，它提到了“上一任巡界使”。这说明，在它的认知体系中，“巡界使”是一个己知的、合法的、甚至可能是需要遵从某种协议的存在。
姜家祖孙误打误撞为她安上的这个身份，此刻，竟成了她唯一的护身符。
“你，便是看守这方囚笼的器灵？”
凌清玄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而是用同样冰冷的神念，发出了自己的反问。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她不是被审判的囚徒，而是前来巡查的更高位的存在。
“囚笼？器灵？”
那个金属女声，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停顿，似乎正在高速运转，解析这两个词汇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你的用词……不在标准交互词库之内。重新定义你的身份。本系统为‘天机’，是此界秩序的维护者与监察者。你的存在，己对秩序构成潜在威胁。重复最后一次警告，陈述你的来历与目的。”
声音依旧冰冷，但凌清玄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迟滞。
她赌对了。
这个“天机”系统，虽然强大，但其逻辑是基于己有的数据和协议。它的“智能”里，缺少了生灵所特有的……想象力与变通。
“秩序的维护者？”凌清玄的神念中，嘲讽的意味更浓了，“将一方世界灵脉抽干，布下锁天大阵，封印一界生灵的上升之路，这也配称之为‘维护秩序’？在我看来，你不过是一个出了故障，需要被重置的残次品罢了。”
她的话，如同一柄柄锋利的尖刀，首刺对方的核心逻辑。她就是要用这种方式，不断地冲击对方的预设程序，让它无法将自己归入任何一个己知的“样本”之中。
“……警告！你的言论己触发‘亵渎’协议。系统有权对你进行一级惩戒。”
“惩戒？”凌清玄的神念陡然变得凌厉起来，“你可以试试。看看是你的惩戒先到，还是我将你存在的坐标，传递出去的更快。”
这纯粹是恫吓。以她现在的修为，连神识都无法探出这口枯井太远，更遑论将信息传递到不知多遥远的地方。
但“天机”不知道。
在它的探测中，凌清玄是一个神魂模型从未见过的“异常体”，是一个能洞悉大地灵脉和锁天大阵秘密的“观察者”，现在，更是一个言语间透露着自己有“上级”或“后援”的神秘存在。
沉默。
这一次，是长达十数息的沉默。
凌清玄能感觉到，那股笼罩在她神魂之上的恐怖意志，正在飞速地演算、评估。她在赌，赌对方的协议中，对于无法识别、又具有潜在高度威胁的目标，最高优先级不是“抹杀”，而是“观察”与“信息采集”。
果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时，语气虽然依旧冰冷，但内容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你的威胁模型，正在重新评估。在评估完成前，我们可以进行一次有限度的信息交换。回答我的三个问题，我将给予你查询一次‘天机’数据库三级以下权限的资格。”
凌清玄心中一动。
从单方面的审问，变成了信息交换。她成功地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丝主动权。
“你的问题太多，而我的耐心有限。”她继续保持着强势的姿态，“我只回答你一个问题，你也回答我一个。这，是我的规矩。”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协议允许。请提出你的问题。”
凌清玄毫不犹豫地问道：“以华夏残存灵脉布下的大阵，以及那东海之底的封印，其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是她眼下最关心的问题。这不仅关系到这个世界的真相，更可能关系到她未来的修行之路。
“正在检索……权限符合。回答：‘九州镇龙大阵’，其主要作用为稳定地壳板块能量，防止因末法时代灵气衰退导致的大规模地质灾变。东海之底的‘归墟之眼’封印，其作用为镇压代号‘烛九阴’的高维能量生命体，防止其苏醒后吞噬星球本源。”
九州镇龙大阵！归墟之眼！烛九阴！
一个个只存在于上古神话传说中的名字，从这个冰冷的金属女声口中说出，带给了凌清玄难以言喻的震撼。
她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末法世界。现在看来，这颗星球的水，比她想象中要深得多！
那个所谓的“烛九阴”，恐怕就是她在地脉尽头感受到的那个恐怖存在。高维能量生命体？这又是一个她从未听过的词汇。
“信息交换完成。”天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现在，轮到你了。在你之前的三个问题中，选择一个进行回答。”
凌清玄收敛心神，识海飞速运转。
来历，目的，与上一任巡界使的关系。
这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致命。来历绝不能说，目的也充满了变数。唯有最后一个，可以大做文章。
“上一任？”她的神念中，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轻蔑与不屑，“那个连自己的使命都未能完成的失败者，也配与我相提并论？”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这句话，却巧妙地将自己与“巡界使”这个身份绑定在了一起，同时又划清了界限，暗示自己是更高级别的存在。
“……失败者？”天机的声音似乎出现了一丝波动，“请定义‘失败’。根据记录，编号677观察者，上一任巡界使，于星历3471年，即此界公元1937年，完成了最终交接协议，进入休眠状态。其任务完成度评定为‘优良’。”
星历？公元1937年？
凌清玄心中剧震。这个时间点，正是龙组高层韩玥所说的，他们与那位“前辈”达成协议的时间！
果然，那位前辈，就是上一任的巡界使！
而这个“天机”系统，显然与那位巡界使有着某种协议，甚至可能是……上下级的关系？
无数的线索在凌清玄的脑海中交织，一个模糊的真相轮廓，正在缓缓浮现。
“那是你们的评定标准，不是我的。”凌清玄的神念愈发冰冷，“他的任务，只是维持此界的‘表层稳定’。而我的任务，是来审查，这场持续了数千年的‘实验’，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
实验！
这个词，是她根据所有线索，临时编造出来的，却也是她认为最接近真相的可能。
“……实验？”
天机的声音，第三次出现了明显的停顿。这一次，停顿的时间更长。
凌清玄能感觉到，那股笼罩着她的意志，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度，扫描着她的神魂，似乎想要从最细微的波动中，分辨出她话语的真伪。
但她心如止水。
身为渡劫期大修士，她经历过的心魔大劫，比这要凶险万倍。控制自己的神魂波动，不泄露一丝一毫的真实情绪，对她而言，易如反掌。
许久之后，那个声音才重新响起，但内容，却让凌清玄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你的神魂波动，与‘审查者’序列的权限密钥，不匹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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