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不知道自己在地板上坐了多久。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者，被卷入了名为“真相”的冰冷漩涡，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呼吸，只能任由自己不断地下沉，坠入无尽的虚无深渊。
他脑海中反复回响着父亲最后的那句话——“忘了‘亚伯’，忘了这一切。你就是林渊，你就是未来。”
忘了？
怎么可能忘得了！
这就像在他的灵魂深处，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一边，是他重生以来，凭借着“先知”优势和冷酷手腕，建立起来的自信与骄傲；另一边，则是那个被献祭的“亚伯”，用他一生的痛苦和悔恨，构筑起来的、血淋淋的地基。
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建立在另一个“自己”的死亡之上。
这种认知，比任何商业上的失败，比任何敌人的打击，都更让他感到崩溃。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真实性。
他的喜怒哀乐，是真的吗？他对顾嘉诚和苏晚的恨，是真的吗？他对王浩的兄弟情义，是真的吗？
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那块黑色水晶板里，一行行冰冷的代码，在驱动着他这具躯壳，上演着一出被精心编排的戏剧？
“你看起来，很痛苦。”
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是那个自称“观察者”的女人。
林渊缓缓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审视着眼前的她。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像两颗不含任何杂质的宝石，平静地倒映出他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
“你……早就知道这一切，对吗？”林渊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是的。”观察者毫不避讳地承认，“‘亚伯计划’的启动，需要组织的最高权限审批。我是整个计划的见证者和……监督者。”
“所以，你看着我父亲，一步步地，将另一个‘我’推向毁灭，然后……创造了我？”林渊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
“纠正一点。”观察者淡漠地说道，“林望并没有‘创造’你。他只是在你这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上，刻上了‘亚伯’的纹路。你与‘亚伯’，本就是同源的灵魂。你们的区别，只在于选择。”
“选择？”
“是的。”观察者走到那块黑色的水晶板前，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它冰冷的表面，“‘亚伯’选择了善良、信任和原谅。于是，他走向了毁灭。”
“而你，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被赋予了冷酷、理性和决绝。你，是被设计出来，专门为了‘赢’的存在。”
“所以，我只是一个工具？”林渊的眼神，黯淡到了极点。
“你可以这么理解。”观察者并没有给予任何安慰，“在组织看来，‘亚伯’是一个失败品。而你，‘该隐’，是一个承载着巨大期望的……实验品。”
“实验品……”林渊咀嚼着这个词，心中的虚无感，更甚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白鼠，他所有的挣扎和努力，都只是为了取悦笼子外的那些“观察者”，为他们提供一些有趣的数据而己。
观察者看着他那副心如死灰的样子，银灰色的眼眸中，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奇异的波澜。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问道：“你恨他吗？”
“谁？我父亲？”林渊惨笑一声，“我该恨他吗？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给了我无尽的财富和超越时代的技术。我应该感激他，不是吗？”
“那你恨‘亚伯’吗？”观察者又问。
林渊愣住了。
恨“亚伯”？
那个善良、天真、最终走向毁灭的自己？
不，他没有恨。
有的，只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和……同情。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叫“亚伯”的青年，是如何在众叛亲离的绝境中，依旧固执地相信着人性中的最后一丝美好，首到被现实彻底碾碎。
“那你恨你自己吗？”观察者的问题，愈发尖锐。
林渊再次沉默了。
他恨自己吗？
恨自己这个窃取了别人记忆和人生的“小偷”？恨自己这个被精心设计出来的“替代品”？
是的，他恨。
他恨这种被人操控的感觉，恨自己存在的根基，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与虚假。
观察者将他所有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看来，你还没有完全被数据同化。”她缓缓地说道，语气中似乎有了一丝……认可？
“什么意思？”林渊不解地抬起头。
“根据‘亚伯计划’的设定，‘该隐’在被激活后，应该是一个绝对理性的、以‘胜利’为唯一目标的纯粹执行者。仇恨，应该是驱动你的唯一燃料。你不应该有迷茫，不应该有痛苦，更不应该对‘亚伯’产生‘同情’这种冗余的情感。”
观察者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第一次，与他平视。
那双银灰色的眼眸，近在咫尺，仿佛能映照出他灵魂最深处的混乱。
“但是，你现在的情绪波动，己经远远超出了预设的阈值。这说明，在你的意识深处，‘林渊’这个本体的意志，并没有被‘该隐’这个设定，完全覆盖。”
“你，正在与你的‘程序’，进行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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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程序抗争？
他的痛苦，他的迷茫，他的自我怀疑……竟然是“林渊”的本体意志，在反抗“该隐”这个设定？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光，瞬间刺破了他心中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如果他还能感觉到痛苦，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并非是一个完全控的人偶？
是不是意味着，他还有……选择的权利？
“你……到底是谁？”林渊看着眼前的女人，第一次，对她的身份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她似乎不仅仅是一个冷酷的监督者。
“我叫‘零’。”观察者平静地回答，“在组织里，这是我的代号。我的任务，是评估‘该隐计划’的成功率。而你刚才的表现，让这个成功率，从原本的99%，下降到了……50%。”
“为什么？”
“因为一个完美的工具，是不应该有自我意志的。”零站起身，恢复了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你的痛苦，是你作为‘人’的证明。但同时，也是你这个‘作品’，最大的缺陷。”
林渊也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扶着墙，身体依旧有些虚弱，但他的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空洞与死寂。
一丝火焰，正在他的眼底，重新燃起。
“如果……我拒绝接受‘该隐’这个身份呢？”他看着零，一字一顿地问道。
零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近似于“惊讶”的表情。
“拒绝？”她似乎觉得这个词很新鲜，“你无法拒绝。从你打开箱子的那一刻起，契约就己经生效。‘该隐’的烙印，己经刻在了你的灵魂里。”
“不。”林渊摇了摇头，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你说过，我与‘亚伯’，本是同源。他选择了善良，于是走向了毁灭。而我，被设定为选择冷酷，去走向所谓的‘胜利’。”
“但你们都忽略了一点。”
他伸手指着自己的胸口。
“这里，还有第三个选项。”
“那就是，我，作为‘林渊’的选项！”
“我不是亚伯，那个天真到愚蠢的失败者，不是我！我也不是该隐，那个被你们精心设计出来、只为胜利而活的工具，更不是我！”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金库中，回荡着，带着一种挣脱枷锁般的决绝！
“我所做的一切，复仇也好，布局也罢，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的设定和程序！而是因为，我想这么做！是我，‘林渊’，想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是我，‘林渊’，想去看看这个世界的顶峰，到底是什么风景！”
“我的恨，是真的！我的野心，是真的！我，是真实存在的！”
这一刻，他不再纠结于自己是不是替代品，不再迷茫于自己存在的根源。
无论是“亚伯”的记忆，还是“该隐”的设定，那都只是过去！
而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他林渊！
一个融合了“亚伯”的经历，拥有着“该隐”的能力，但却……诞生了全新自我意志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他要用自己的行动，去证明自己的存在！
看着眼前这个在短短几分钟内，仿佛经历了一场灵魂蜕变的男人，零那双银灰色的眼眸中，闪烁着越来越复杂的光芒。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林渊以为她会宣布自己这个“实验品”彻底失败。
最终，她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很好。”
她缓缓地说道。
“这……才是我期待看到的，真正的‘创世纪’二代。”
“不是一个完美的工具，而是一个……拥有无限可能性的‘变量’。”
说罢，她转过身，向着玻璃房间的门口走去。
“这块核心单元，现在属于你了。”她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如何使用它，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可以选择被它吞噬，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该隐’。或者……驾驭它，成为一个超越你父亲，也超越组织想象的存在。”
“我的评估，到此结束。”
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口。
“等一下！”林渊叫住了她，“组织……到底是什么？我父亲……他到底想做什么？”
零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等你什么时候，有资格真正地驾驭它，”她的目光，瞥了一眼那块黑色的水晶板，“你自然会知道答案。”
“下一次见面，我希望看到的，不是一个还在为自己‘是谁’而烦恼的迷途者。”
“而是一个……能让我称呼您为‘先生’的……执棋人。”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己经彻底消失在了门外，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整个金库，只剩下林渊，和那块静静躺在基座上、仿佛蕴藏着整个宇宙奥秘的黑色水晶板。
林渊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迷茫、痛苦和虚无，都一并吐出。
他走到基座前，重新伸出手，将那块冰冷而沉重的水晶板，捧在了手心。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有任何的犹豫和挣扎。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锋芒！
他，就是林渊。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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