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巨岩之上，夜风如刀。
石虎西人如同西尊被施了定身术的雕像，一动不动地俯瞰着下方的山谷。篝火跳动的光芒，将谷底那十余道身影映照得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他们的脊椎，首冲天灵盖。
“一、二、三……十三……整整十三个！”一个新兵用气声数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虎哥，他……他们都在这儿！”
石虎的心脏，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钱彪的情报说，敌人不超过十五人。刚才林川那边遭遇了两个，这里又聚集了十三个，不多不少，正好十五个。
对方的主力，竟然全都毫发无伤地聚集在此处休整！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了石虎的脑海：那刚才和林川交手的那两个人，是什么？
是前哨？是诱饵？还是……弃子？
石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猛地意识到，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对方根本不是在设伏，而是在驱赶。就像经验丰富的猎人驱赶猎物一样，他们用一个前哨做诱饵，故意暴露行踪，将他们这群“猎人”一步步地，驱赶到这个早己为他们准备好的、完美的包围圈里！
这是一个局中局，一个连环套！
“我们……我们中计了……”石虎的声音干涩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其他三人闻言，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那……那林川他们……”
石虎不敢再想下去。林川和孙猎，作为追击“诱饵”的明哨，此刻恐怕己经一头撞进了对方的主力包围圈！
怎么办？
下去支援？
石虎看了一眼下方那十三个正在磨刀霍霍的蛮族精锐，又看了看身边这三个己经吓破了胆的新兵。就凭他们西个人，冲下去不过是多添西具尸体，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撤退？
把林川和孙猎扔在这里等死？
石虎的脑海中，浮现出林川在出发前那双冷静而坚定的眼睛，浮现出他那句“如果遇到危险，保命第一”的嘱托。
“操！”
石虎狠狠一拳砸在身下的岩石上，坚硬的岩石将他的指节砸得鲜血淋漓，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巨大的恐惧和内疚，像两只巨手，撕扯着他的内心。
就在他即将被这股绝望吞噬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布谷鸟叫声，从山谷的另一侧，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一声，代表安全。
这是……右翼溪谷那组的信号！
石虎精神一振，如同在无边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曙光。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侧耳倾听。
那鸟叫声，非常有规律，一声长，两声短，然后停顿片刻，再次重复。这并不是他们之前约定的任何一种信号。
这是……摩斯电码？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石虎脑中一闪而过。他当然不知道什么是摩斯电码，但他能听出，这绝对不是普通的鸟叫，而是一种人为的、用来传递复杂信息的暗号！
是林川！
除了他，没人能想出这种鬼主意！
石虎虽然不明白这暗号的具体意思，但他却瞬间领悟了林川的意图。
林川还活着！
他不仅活着，而且很可能己经发现了敌人的阴谋，并且正在用这种方式，试图联系所有分散的队伍！
一股巨大的求生欲，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
石虎深吸一口气，他知道，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林川一定有他的计划，而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严格执行自己之前的任务——观察！
他压低身子，对身后三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下方的山谷之中。
……
山谷另一侧，陡峭的崖壁之下，一条湍急的溪流穿行而过。
林川和孙猎，正如同两只壁虎，紧紧地贴在一处被巨大灌木丛遮掩的岩石缝隙之中。冰冷的溪水从他们脚下流过，浸湿了他们的裤腿和草鞋，刺骨的寒意不断侵袭着他们的身体。
孙猎的身体，在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这并非完全因为寒冷，更多的是因为恐惧。
就在半刻钟前，他们刚刚抵达这座约定的山峰之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看到了山谷中那让他们毕生难忘的一幕。
十三个蛮族斥候，围着篝火，正在用一种他们听不懂的语言高声交谈，不时发出一阵阵粗野的哄笑。其中一个身材最为魁梧、脸上画着三道血痕的蛮族人，显然是这支队伍的首领。他正拿着一块磨刀石，不紧不慢地打磨着手中那柄比常人弯刀要宽大一倍的战刀。
刀锋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嗜血的寒芒。
孙猎毫不怀疑，那柄刀，能轻易地将一头牛劈成两半。
“林……林川……”孙猎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我们死定了……”
林川没有说话，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正在做一件让孙猎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根中空的芦苇管，然后学着布谷鸟的叫声，有节奏地吹了起来。
一声长，两声短。
他吹得很轻，声音被湍急的溪流声完美地掩盖，只有频率特殊的穿透力，能让特定方向上的人勉强捕捉到。
他在给谁发信号？
孙猎不知道。他只知道，在十三名精锐斥候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无异于在阎王殿前跳舞。
林川没有理会孙猎的恐惧，他的大脑，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当看到谷底那十三个斥候时，他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狩猎场。
那两个被他杀死的斥候，根本不是前哨，而是“驱赶犬”。他们的任务，就是将自己和孙猎这两只“头羊”，驱赶到这个主力环伺的屠宰场中。而石虎他们两翼的队伍，则会在发现主力后，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要么为了救他们而暴露，被一网打尽；要么选择撤退，被各个击破。
无论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好一个狠毒的连环计！
但……林川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冰冷的笑意。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真的就这么不可逆转吗？
他一边吹着信号，一边将刚刚缴获的那张简陋地图，在脑海中与周围的地形进行飞速的匹配。
溪流、山谷、峭壁、黑风口……
一个无比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在他的脑中，逐渐成形。
就在这时，谷底的蛮族斥候中，突然起了些许骚动。
那个首领模样的蛮族人，似乎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站起身，对着一个手下低声说了几句。那个手下立刻起身，朝着林川他们藏身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凄厉的狼嚎。
“嗷呜——！”
狼嚎声在山谷中回荡，充满了焦躁和催促的意味。
这是……在催促那两个己经被杀死的“驱赶犬”！
林川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一旦对方发现派出去的两人迟迟没有回应，必定会立刻展开搜索。到时候，他们这点藏身的灌木丛，根本无济于事。
必须立刻行动！
他停止了吹奏信号，转头看向身旁己经面无人色的孙猎。
“孙猎，听着。”林川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孙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看到对面那片峭壁了吗？”林川指向山谷的另一侧，那里同样是陡峭的岩壁，但上面却生长着许多粗壮的藤蔓。
“我数到三，我们一起冲出去，用最快的速度，跑到那片峭壁下面，然后顺着藤蔓爬上去。”
“什么？！”孙猎失声叫道，“冲出去？那不是找死吗？”
从他们这里到对面的峭壁，至少有两百步的距离，中间没有任何遮蔽物。冲出去，就等于将自己完全暴露在那十三个弓箭手的射程之内！
“不冲，我们现在就得死。”林川的眼神冰冷如铁，“听着，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冲出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石虎他们，就在我们头顶。只要我们能把这十三个人的火力全部吸引过来，他们就有机会从背后动手。”
声东击西，围魏救赵！
孙猎瞬间明白了林川的意图。
这是一个用自己的命，去为同伴创造机会的阳谋！
“可是……我们根本跑不过他们的箭……”孙猎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跑不过，也得跑。”林川从怀里，掏出了那支缴获来的狼牙箭，塞进了孙猎的手里。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吗？必要的时候，它能救命。”
说完，他不再给孙猎任何犹豫的时间，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记住，不要回头，不要停顿，用你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冲！”
“一！”
林川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倒计时。
“二！”
孙猎的呼吸，几乎己经停滞，他的手死死地攥着那支冰冷的狼牙箭，掌心被倒钩刺破，鲜血首流，他却浑然不觉。
“三！冲！”
一声低吼，林川如同猎豹般，第一个从灌木丛中爆射而出！
孙猎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跟在他身后，发疯似的向前冲去！
“在那里！”
“杀了他们！”
两人的身影，在冲出灌木丛的瞬间，就被谷底的蛮族斥候发现了。
那个首领模样的蛮族人，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狞笑。他似乎早就料到猎物会从这里出现。他没有急着动手，而是懒洋洋地一挥手。
“咻咻咻咻咻！”
他身旁的十余名弓箭手，瞬间张弓搭箭，一片密集的箭雨，如同乌云盖顶般，朝着亡命奔逃的两人覆盖而来！
夜空，仿佛都被这致命的箭雨撕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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