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罡风肆虐了整整三日。
当那仿佛要撕裂天地的尖啸声终于逐渐平息，最终归于一片死寂时，阿梨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她推开偏殿的窗，一股清新却依旧凛冽的寒气涌入，窗外己是一片狼藉。原本平整的雪原被犁出深深的沟壑，无数冰晶碎屑堆积成怪异的小丘，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战争。
而那座巍峨的神殿，依旧静静地矗立在视野中心，冰蓝色的结界光华己然隐去，只余下殿身些许被风沙磨损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抵御的艰难。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主殿的方向。这三日，她虽安稳地待在这偏殿之中，被那股强大的力量庇护着，但心神却始终无法完全宁静。
她能想象，维系那样庞大的结界，对抗那般天地之威，需要耗费何等惊人的心神与力量。
那个总是冷着脸、惜字如金的大冰坨子……他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压不下去。一种混合着感激、担忧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切，在她心中萦绕不去。她想起自己初来时他的冷漠，想起冰隙旁他的相救，想起月下他对自己笛声的默许，更想起这三日他无声却重逾山岳的守护。
她不能只是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
可是，她能做什么？道谢？他似乎并不需要。送东西？那朵月华冰莲还不知被他如何看待。
阿梨在殿内踱着步，目光扫过神侍送来的、依旧散发着淡淡灵气的各色果子，一个念头忽然闪过。
在青丘，每当父王处理完繁重的政务，或是与长老们商议要事疲惫归来时，母后总会亲手煮上一壶暖融融的灵茶，递到父王手中。父王什么也不会多说，只是接过，慢慢饮下，紧蹙的眉宇便会渐渐舒展。那不仅是茶，更是一种无声的慰藉与陪伴。
茶水……是温暖的。
这霜神域里，最缺的，就是“暖意”。
这个想法让她心头一跳，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勇气。她立刻行动起来，从自己带来的、所剩不多的青丘特产中，找出了一小包品质极佳的“暖玉灵茶”。
这茶叶生于青丘暖泉之畔，叶片蜷曲如碧玉，冲泡后自带一股温润的暖香，能宁神静心，滋养灵脉。
她没有精致的茶具，只好寻来一个干净的玉碗。又小心翼翼地操控起那一小簇狐火，将一碗清冽的冰水慢慢加热至滚沸。这个过程极其考验耐心和对火候的掌控，热量稍大，水汽便会蒸腾消散，热量不足，又无法激发出茶叶的精华。
她全神贯注，额角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仿佛在进行一场比制作冰凌风铃还要严肃的仪式。
终于，水沸了。她将几片暖玉灵茶投入水中，看着碧绿的茶叶在热水中缓缓舒展，如同复苏的生命，一股清雅而温暖的茶香随之弥漫开来，瞬间冲淡了殿内冰冷的空气。
她捧着这碗热气腾腾、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灵茶，深吸一口气，再次走向那座沉寂的主殿。
殿门依旧紧闭，威严而冰冷。这一次，阿梨没有像送冰莲时那样放下就跑。她站在殿门前，鼓足生平最大的勇气，轻轻叩响了厚重的冰门。
“叩、叩。”
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回廊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阿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她没有退缩。她端着玉碗，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地说道：“我……我煮了茶。谢谢你……保护这里。”
说完，她屏住呼吸，等待着。是无声的拒绝，还是……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吱呀——”
一声轻响，那扇仿佛万年不曾开启的殿门，竟在她面前，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
没有全开，只是足够容纳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透出更加精纯浓郁的寒意，以及一片深邃的、望不见底的黑暗。
阿梨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迈步，踏过了那道门槛。
主殿内部比她想象的更加空旷、简洁，也更加的……冷。巨大的冰柱支撑着高远的穹顶，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任何陈设。而在大殿的最深处，玄凛正静坐在一方冰玉蒲团上，似乎刚从入定中醒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白衣，脸色比平日似乎更苍白几分，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神力消耗过度后的倦意。
但他看向她的目光，却不再是纯粹的漠然，那淡金色的瞳孔里，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探究的情绪。
阿梨不敢多看，低着头，快步走上前，将手中那碗依旧散发着暖香和热气的灵茶，双手捧到他面前。
“给……给你。”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是冷的，还是紧张的。
玄凛的目光落在那个玉碗上。碗中的茶水呈现出温润的碧色，热气氤氲而上，带着一股他极其陌生的、属于生命的暖香。这抹颜色，这缕香气，这片蒸腾的热气，与他所处的这个绝对冰冷、绝对秩序的世界，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
他没有立刻去接。
殿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那碗茶的热气在无声地升腾、扭曲。
阿梨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果然……还是不喜欢吧。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收回手时，玄凛却忽然动了。
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抬起，越过了那似乎遥不可及的距离，最终，稳稳地接过了那只温热的玉碗。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的，那一瞬间传来的、属于他的冰冷触感，让阿梨像被细微的电流击中般，猛地缩回了手。
玄凛似乎并未在意这个小插曲。他垂眸，看着碗中碧莹莹的茶水，看着那袅袅升起、试图温暖这片冰冷空气的白雾，沉默了片刻。
然后，在阿梨紧张又期待的注视下，他端起玉碗，凑到唇边，轻轻地、啜饮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滑入喉间，带着清雅的香气和一丝淡淡的甘甜，以及一股柔和的、滋养神魂的暖意，流向西肢百骸。这感觉……很陌生。与他亿万年来所熟悉的冰冷截然不同。
他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缓缓地将碗中剩余的茶水，一口一口，全部饮尽。
随后，他将空了的玉碗递还给阿梨，抬眸看向她，那双淡金色的眼瞳深处，仿佛有坚冰碎裂的微光闪过。
他只说了两个字，声音比平时似乎低沉柔和了少许。
“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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