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冰隙惊魂己过去两日。
偏殿内，阿梨坐在冰案前，手边是神侍刚送来的、新一批的灵果，其中赫然又多了几颗莹润的“月华果”。她盯着那果子，却迟迟没有伸手去拿。脑海中反复浮现的，依旧是那道骤然出现、挡在她身前的白色身影，以及那只抬手间便抚平狂暴寒潮的手。
劫后余生的恐惧己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挥之不去的、乱糟糟的心绪。羞愧于自己的莽撞与无知，疑惑于他为何出手相救却不予责罚，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细微的悸动，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暗流，搅得她坐立难安。
她甚至开始觉得，这间被她精心“装饰”过的偏殿，也显得有些逼仄起来。那冰凌风铃的清音，此刻听来仿佛带着某种无声的质询。
就在她对着灵果怔怔出神时，一股熟悉的、清冽的冷香，如同初雪融化般，极淡地弥漫开来。
阿梨猛地抬头。
只见玄凛不知何时己静立在殿门处，依旧是那身不染尘埃的白衣，银发如瀑，淡金色的眼瞳平静地望过来，仿佛那日的惊险从未发生。他没有走进来，就那样站在门槛之外，维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属于主人的疏离距离。
殿内的空气，因他的到来，似乎又凝滞了几分。
阿梨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站起身，手指不自觉地绞住了衣袖。她张了张嘴，想为那日的事情道歉，或是道谢，可话到嘴边，看着他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又莫名地哽住了。凭什么先开口？是他先立下那么多冷冰冰的规矩！
两人就这样隔着大半个殿宇，无声地对峙着。一个在门外，清冷如雪；一个在殿内，忐忑中带着倔强。
最终，还是玄凛先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扫过窗沿下那几串仍在微风里低吟的冰凌风铃，声音听不出情绪：“你的狐火，掌控得尚可。”
阿梨一愣，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个。她以为他会首接兴师问罪。一股不服气的劲儿又冒了上来，她扬了扬下巴：“我们青丘的法术，自然精妙！可不是只会……只会蛮干。”后面几个字，她说得有些底气不足。
“精妙？”玄凛的视线转回她脸上，语气依旧平淡，“以火融冰，改其形质，激发异响，不过是外力强加的变化，扰了冰之本源清寂，何谈精妙？”
这话如同一点火星，落在了阿梨心头积攒的委屈和不服上。“你懂什么！”她脱口而出，向前踏了一步，红衣因动作而微微晃动，像一团被风吹旺的火焰，“冰难道就只能是死气沉沉、一成不变的吗？我让它发出声音，让它有了光彩，让它不再那么……那么寂寞！这难道不是赋予了它新的生命？”
“生命？”玄凛似乎觉得她的话有些荒谬，眉峰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冰乃水之固态，规矩所定，自有其存在之理。
清寂是其本性，而非缺陷。强行赋予它不属于它的‘声音’与‘光彩’，如同将鱼置于山林，非为恩赐，实为扰乱。”
“规矩规矩！又是规矩！”阿梨气得脸颊微红，“难道天地万物，都要按照你心里那套冷冰冰的规矩来活吗？在我们青丘，春天桃花想开就开，夏天狐狸想闹就闹，顺应本心，自在快活，难道就错了吗？”
“顺应本心，并非肆意妄为。”玄凛看着她，眼神如同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青丘暖春，是天地规则运转之一环；霜域寒冬，亦是。
桃花不会妄图在雪原盛开，此乃‘分’。你以狐火强改冰凌，如同桃花欲开于寒冬，便是越了‘分’，乱了此间秩序。
”“你……你这是诡辩！”阿梨说不过他，只觉得他那一套套道理像一张无形的大网，让她挣脱不得，心里又急又恼，“照你这么说，那冰隙里的寒气，也是规矩咯？它要冻死我，也是我应该承受的‘秩序’的一部分？那你为何又要多管闲事来救我？！”
这话问得尖锐，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也藏着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想要探知他真实想法的渴望。
玄凛沉默了片刻。殿内只有风铃偶尔发出的、空灵剔透的叮咚声。
“救你，亦是规则。”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比刚才低沉了一分，“你居于霜神域，受吾庇护，此乃约定。冰隙封禁之力，超出你应对之限，吾出手平息，是维护此域稳定，亦是履行庇护之责。”
职责。约定。稳定。
每一个词，都和他的人一样，冰冷、精确、毫无温度。
阿梨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头。原来，真的只是……职责。她还在期待什么呢？期待这个“大冰坨子”会说出一句“担心你”吗？真是痴心妄想。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声音也低了下来，带着点自嘲：“哦，原来是这样。那还真是……多谢神君尽责了。”
玄凛看着她骤然低落下去的情绪，那仿佛连火红衣衫都失了光彩的模样，让他淡金色的瞳孔微微一动。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淡淡道：“此间冰脉错综复杂，类似冰隙不止一处。莫要再擅自探寻。”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白衣拂过冰冷的门槛，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他走后许久，阿梨才慢慢抬起头，望着空荡荡的殿门，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混杂在一起，辨不清滋味。
这场“论道”，她似乎一败涂地。
可奇怪的是，经过这一番算不上愉快的“斗嘴”，之前横亘在她心头的那些惶恐、不安和隔阂，反而消散了不少。至少，他来了。至少，他们之间，不再是只有冷冰冰的规矩和无声的对峙。
她重新坐回冰案前，拿起一颗月华果，赌气似的咬了一大口。清甜的汁液在口中蔓延，带着月华的微凉。
“哼，大冰坨子，道理一套一套的……”她小声嘟囔着，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了一个极小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这一次，他没有因为她的“扰乱秩序”而真正动怒，甚至……还肯定了她的狐火掌控。
这算不算是……一点点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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