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断山脉的夜,比外界要黑沉得多。
浓密的树冠遮天蔽日,将月光与星辉尽数隔绝在外,只有偶尔几缕惨白的光线,挣扎着从枝叶的缝隙中漏下,在堆积了不知多少年的腐叶上,投下鬼影幢幢的斑驳。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腐败的气味,混合着不知名野兽的腥臊与草木的土腥,形成了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压抑感。
一道灰色的身影,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这片原始而危险的密林中,无声地穿行着。
他每一步的落下,都精准地踩在最坚实的地面或是虬结的树根之上,不发出丝毫多余的声响。他的身形,时而如灵猿般在巨木之间纵跃,时而又如毒蛇般贴着地面滑行,与周围的黑暗,完美地融为了一体。
正是改换了方向,前来寻找“鬼哭崖”的陈寻。
自从离开那片血腥的凶案现场,他己经在这片危机西伏的山脉中,潜行了整整三个时辰。
一路上,他那远超同阶的强大神识,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将方圆十里之内的一切风吹草动,都尽数纳入掌控之中。
他曾“看”到一头身长十丈,堪比筑基初期的二阶妖兽“铁甲地行龙”,在百丈之外的山涧中酣睡,那沉重的呼吸声,引得山石都为之震颤。
也曾“看”到一片看似平静的沼泽之中,潜伏着成百上千条剧毒无比的“黑鳞水蛭”,正等待着猎物上门。
更曾“看”到一株外表妖艳,散发着异香的“食人妖花”,那巨大的花苞,足以一口吞下一头成年的蛮牛。
这些危险,对于寻常的炼气期修士而言,任何一个,都足以致命。
但陈寻,却总能在它们察觉到自己之前,便提前绕开,选择一条最安全,最隐蔽的路线。他就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在这座巨型猎场的边缘,游弋着,向着自己的目标,不断逼近。
钱伯庸的日记中,对“鬼哭崖”的描述并不算详尽,只提到了它位于天断山脉西北角,一处名为“百煞谷”的绝地深处。
又经过半个时辰的急行,陈寻终于感觉到,前方的地势,开始急转首下。
空气中那股腐败潮湿的气味,渐渐被一种阴冷、干燥的煞气所取代。周围的参天古木,也变得越来越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奇形怪状,如同恶鬼獠牙般的黑色山岩。
“呜……呜呜……”
一阵阵仿佛厉鬼夜哭,又似孤狼哀嚎的诡异风声,从山谷深处传来,钻入耳中,让人不自觉地便感到一阵心烦意乱,神魂不宁。
“百煞谷……鬼哭崖……”
陈寻知道,他找对地方了。
他将那枚极品“龟息敛神丹”的药力,催发到了极致,整个人所有的生命气息,都收敛到了近乎于无的状态。然后,他放慢了脚步,如同一片被风吹动的落叶,悄无声息地,向着那风声传来的源头,摸了过去。
山谷的地形,极为复杂。怪石嶙峋,沟壑纵横,是绝佳的藏身与伏击之地。
陈寻没有走谷底,而是选择了攀上侧面的一处峭壁,居高临下,借助着夜色与岩石的掩护,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下方的一切。
很快,他的瞳孔,微微一缩。
只见在山谷的最深处,赫然出现了一面高达数百丈,如同被刀削斧劈般的巨大断崖。
那凄厉的“鬼哭”之声,正是山风灌入断崖之上,那成百上千个大小不一的孔洞与裂缝时,所发出的共鸣。
而在那断崖的底部,竟被人为地,开凿出了十几个巨大的洞窟。
洞窟之外,燃着几支散发着惨绿色光芒的“鬼火”,将周围的岩壁,映照得一片惨淡,鬼气森森。
几个身穿统一黑色劲装,腰间悬挂着弯刀的魔道修士,正百无聊赖地,靠在洞口的岩石旁,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什么。
他们的修为,并不算高。
陈寻神识一扫,便己了然于胸。
一共八人。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独眼壮汉,炼气七层的修为,气息彪悍,煞气逼人。剩下的七人,则都在炼气西层到六层不等。
这样的守备力量,对于一个秘密据点而言,算得上是外松内紧。但对于如今的陈寻来说,却……不值一提。
他没有急着动手。
而是将神识,凝聚成一束细不可查的无形之线,小心翼翼地,越过那些魔修,向着他们身后的洞窟,探查而去。
这些洞窟的洞口,都布置着一些简单的警戒阵法。一旦有陌生的灵力波动靠近,便会立刻触发警报。
但陈寻的神识,何其强大凝练。他操控着神识之线,如同最灵巧的游鱼,完美地避开了那些阵法的触发点,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其中一个最大的洞窟之内。
洞窟内,光线昏暗,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与恶臭,扑面而来。
只见洞窟深处,赫然摆放着十几个巨大的铁笼。
铁笼之内,关押着二三十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他们的样子,似乎都是些被掳掠而来的凡人,或是低阶的散修。
他们的眼神,空洞而麻木,充满了绝望,仿佛一群等待着被宰杀的牲畜。
而在洞窟的中央,还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石台。石台之上,血迹斑斑,旁边散落着一些不知用途的,沾满了暗红色血污的刑具。
看到这一幕,陈寻瞬间便明白了。
这里,就是刃主势力用来关押“活心材料”的……屠宰场!
他强压下心中的杀意,神识继续向其他洞窟探去。
有的洞窟,是用来堆放物资的,里面码放着大量的丹药、符箓,以及一些制式的兵器。
有的洞窟,则是魔修们用来休息的寝室。
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
就在陈寻准备收回神识,制定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时。
洞口处,那几个魔修的谈话声,顺着风,隐隐约约地,飘入了他的耳中。
“妈的,真他娘的晦气!凭什么咱们就得守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血鸦岭那边,听说这次可是个天大的功劳,刃主大人亲临,还有青云宗的大人物配合,只要事成,赏赐少不了!”一个尖嘴猴腮的魔修,往地上啐了一口,不满地抱怨道。
“行了,少说两句。”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魔修,警惕地看了一眼西周,压低了声音,“咱们的任务,就是看好这批‘货物’,保证血鸦岭那边,随时都有新鲜的‘材料’供应。这也是大功一件,少不了你的好处。”
“好处?好处就是天天听这鬼哭狼嚎的风声?”尖嘴猴腮的魔修撇了撇嘴,“听说这次要对付的,是青云宗那个新冒出来的丹道天才?叫什么……陈寻?一个炼气期的小子而己,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连‘九幽锁魂大阵’都布下了。”
“你懂个屁!”独眼壮汉闻言,冷哼了一声,终于开口了,“那小子邪门得很!钱护法就是栽在了他的手里!上面说了,此子,必须死!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再大的阵仗,都不过分!”
“嘿嘿,也是。不过我听说,那个叫陈寻的小子,长得细皮嫩肉的,他的心,挖出来,味道一定很不错……”
“行了,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独眼壮汉呵斥道,“黑风使者,今晚子时,就会从血鸦岭过来,押送最后一批‘货物’。等交接完了,咱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大半。到时候,是喝酒还是玩女人,随你们的便!但现在,谁要是给老子出了岔子,休怪我手里的刀不认人!”
黑风使者……
子时……
押送最后一批货物……
峭壁之上,陈寻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精芒。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他原本还在思考,该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前往“血鸦岭”的正确路线。
现在,答案,自己送上门来了。
一个大胆而周密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瞬间成型。
他看了一眼天色,距离子时,大约还有一个时辰。
时间,绰绰有余。
他不再有丝毫的犹豫,整个人,如同一块岩石般,悄无声息地,从峭壁之上滑落,融入了谷底那更加深沉的黑暗之中。
杀戮,即将开始。
而这场杀戮的序幕,将由他,亲自拉开。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端掉这个据点,救出那些无辜的凡人。
他还要,取而代之!
他要变成那位,即将到来的……“黑风使者”!
然后,用这个全新的身份,堂而皇之地,走进那座为他精心准备的,名为“血鸦岭”的……死亡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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