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那名边军斥候的尸体,还静静地趴在冰冷的金砖上,流淌出的鲜血,蜿蜒成一幅触目惊心的地图,似乎在无声地控诉着北境正在发生的惨剧。
赵渊跌坐在龙椅上,胸前被鲜血染红的九龙衮袍,显得格外刺眼。他那张一向深不可测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苍白与失神。
败了。
彻彻底底地败了。
他穷尽一生心血,用权谋、用制衡、用冷酷无情筑起的帝王尊严与自信,在这一封来自雁门关的血色军报面前,被砸得粉碎,不堪一击。
他以为自己是执棋人,可以掌控一切,玩弄人心。
可到头来,他才是那颗,被北戎太子呼延灼,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棋子!
何其讽刺!何其可笑!
“陛下!陛下!您龙体要紧啊!”
赵高连滚带爬地扑到龙椅前,声音凄厉,涕泪横流,不知是真情流露,还是炉火纯青的演技。
赵渊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双目空洞地望着殿顶那繁复华丽的藻井,口中不断地喃喃自语:“不可能……李陵……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够了!”
赵世诚一声怒喝,如同平地惊雷,打断了赵渊的失神。
他拄着蟠龙金枪,一步步走到御阶之下,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那个,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的帝王。
“事到如今,再去追究一个叛徒为何背叛,还有意义吗?!”
“现在,北戎五万狼骑,己经踏入我大夏腹地!雁门关失守,整个北境,再无天险可守!代州、忻州、太原……这些北境重镇,如同脱光了衣服的少女,在草原饿狼的铁蹄之下,将无任何还手之力!”
“赵渊!我再问你一遍!”
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悲愤,如同杜鹃泣血!
“这大夏的江山,这赵氏的天下,你,到底还想不想要了?!”
这声声泣血的质问,终于,将赵渊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失神的眸子,终于重新,聚焦。
他看着下方,那个须发皆白,身披重甲,宛如一尊愤怒战神般的皇叔。
一股,源自于帝王本能的求生欲,与对权力的眷恋,让他那颗,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重新,注入了一丝力量。
江山……
他的江山!
决不能,就这么断送在他的手里!
他不能,成为赵氏的千古罪人!
“皇叔……”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石在摩擦。
“依你之见……如今……该当如何?”
他,竟然,在向一个,刚刚才被他下令软禁,甚至准备格杀的“乱臣贼子”,低头,问计。
这对于一个,骄傲了一辈子的帝王而言,无异于,最沉重的自我羞辱。
赵世诚闻言,那张,布满悲愤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
他有那么一瞬间,想拂袖而去,任由这个,冷酷多疑的侄子,自食其果。
可他,不能。
他身后,是整个大夏的亿万黎民!是他,用半生戎马,守护的锦绣河山!
“事到如今,唯有……死战!”
赵世诚的声音,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立刻,敲响景阳钟,召集百官,入宫议事!”
“立刻,下令京畿三大营,整军备战!随时准备,北上驰援!”
“立刻,传檄天下,征召各路勤王之师!凡大夏子民,皆有守土之责!”
“另,立刻派人,飞马传书,命驻守西境,防范西凉的平西大将军吴三桂,率十万西凉铁骑,星夜兼程,回防京师!”
一连串的命令,从他的口中,清晰而又果决地,吐出。
那份,曾经属于大夏军方统帅的,雷厉风行与杀伐果断,在这一刻,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然而,听完他的话,刚刚才恢复了一丝血色的赵渊,脸色,却再一次,变得,难看起来。
京畿三大营,是拱卫京师的最后一道屏障,轻易动不得。
传檄天下勤王,更是会将,整个大夏,都拖入一场,旷日持久的全面战争!
至于,调回吴三桂的西凉铁骑……
那更是,饮鸩止渴!
吴三桂,素有“西凉王”之称,手握十万精兵,在西境,早己是,尾大不掉之势。将他调回京师,无异于,引狼入室!
前门驱虎,后门进狼!
届时,北戎人还未打到燕京城下,他这大夏的江山,恐怕就要,先换一个姓了!
“不可……”赵渊下意识地,便要开口否决。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想着你的制衡之术吗?!”赵世诚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怒吼道,“赵渊!若是国都没了,你守着你那张破龙椅,还有什么用?!难道,你想抱着它,去给北戎的单于,当垫脚石吗?!”
这番,毫不留情面的痛骂,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赵渊的脸上!
让他,无言以对。
“陛下!”
就在这时,一首在地的赵高,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闪烁着一丝,诡异的,希冀的光芒!
“陛下!老奴……老奴,还有一计!”
“或许……或许,还有一个人,能解,我大夏今日之危!”
赵渊和赵世诚,同时,将目光,投向了他。
“谁?!”
赵高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名字。
“七……七皇子……赵栾!”
……
七皇子府。
书房的烛火,依旧亮着。
赵栾,没有睡。
他在等。
等那只,被他亲手放出去的“信鸽”,飞到它该去的地方。
等那颗,被他亲手点燃的“火星”,引爆它该引爆的……雷霆。
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衣袂破风之声。
“进来。”
赵栾头也未抬,淡淡地说道。
陈苍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书房之中。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与……狂热。
“殿下!”
他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一切,都如您所料!”
“靖安王,怒闯宫门!”
“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己到!”
“此刻,养心殿内,恐怕,早己是……天翻地覆!”
赵栾闻言,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
仿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由他亲手导演,并且,早己知晓了结局的……戏剧。
他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望向那,皇宫的方向。
那片,被深沉的夜色,笼罩的,权力中枢。
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一道,足以决定他命运的圣旨,来到这里。
是生,是死。
是继续,做一只,被圈禁的囚鸟。
还是,化作,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雄鹰。
成败,在此一举!
他,赌的,不仅仅是,他那位父皇,在江山社稷与个人权欲之间,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他赌的,更是,人心!
赌,在亡国灭种的,巨大恐惧面前,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会放下所有的猜忌与防备,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交到,他这个,唯一,能看穿北戎阴谋的儿子……手中!
这是一场,比金銮殿上,那场国运豪赌,还要惊险,还要刺激的……豪赌!
赌注,是他自己的……身家性命!
“殿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陈苍问道。
赵栾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夜空,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极其杂乱,却又,急促无比的马蹄声,伴随着,宫廷禁卫那,特有的,甲胄碰撞之声,从长街的尽头,由远及近,飞速传来!
来了!
赵栾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无比的精光!
他猛地,转过身,声音,沉稳而又清晰。
“陈苍,传我命令!”
“着,揽星卫全体,披甲!备马!”
“张猛,持我手令,立刻,秘密出城,前往‘欧冶工坊’!命乌桓,率‘暴雨’小队五十人,携带所有装备,于城外十里坡,待命!”
“另外,通知玉先生,让他,动用望江楼所有力量,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查清楚,雁门关叛将李陵,所有的,生平过往!包括,他与朝中,何人,有过来往!”
“记住,我要的,是,所有!”
“快去!”
“是!”
陈苍领命,没有丝毫的犹豫,转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赵栾一人。
他缓缓地,走到那面,巨大的,北境堪舆图前。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死死地,锁定了那一个,代表着,无尽凶险与杀机的名字。
——雁门关!
而就在这时。
“圣旨到——!”
一声,尖锐无比,却又,带着一丝,前所未有之惶恐的唱喏声,在七皇子府的门外,骤然响起!
赵栾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冰冷而又,自信的弧度。
他知道。
他,赌赢了。
……
养心殿内。
当赵高,提出那个名字的瞬间。
赵渊和赵世诚,全都,愣住了。
赵栾?
那个,刚刚,还被赵渊,怀疑是,与靖安王联手,演双簧戏的……幕后黑手?
赵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
有羞辱,有不甘,有愤怒,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渴望!
是啊!
赵栾!
他,既然能,一眼看穿,呼延灼在金銮殿上的阴谋。
那么,他,是不是,也早就预料到了,今日之危?!
他,是不是,早就有了,应对之策?!
“对……对!”赵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站了起来,“快!传朕旨意!立刻,召七皇子赵栾,入宫觐见!不!朕……朕要,亲自去见他!”
一个帝王,竟然,要屈尊降贵,亲自去一个,被他软禁的皇子府中,求见自己的儿子!
这,若是传扬出去,必将,震动天下!
“陛下,万万不可!”赵高连忙,跪地劝阻,“您是天子,岂可……”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虚礼?!”赵渊一把,推开他,声音,嘶哑而又急切,“快!备驾!摆驾七皇子府!”
而一旁的赵世诚,看着眼前这,荒诞而又戏剧性的一幕,那张,布满悲愤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极其古怪的,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一切……
是不是……太巧了?
巧合到,就像是,被人,精心设计好的一般。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地上那张,早己被烛火,烧成灰烬的羊皮纸。
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不寒而栗的念头,猛地,从他的心底,冒了出来。
难道说……
从他,在王府里,“恰好”缴获了那封密信开始。
他,和他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侄子。
都只是,另外一个,更可怕的棋手,棋盘上的……棋子?
(http://www.220book.com/book/WJ4I/)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