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一种并非来自肉体的、空洞的抽痛将林忘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头顶是陌生的、因年代久远而泛黄发黑的木质屋顶，几道深刻的裂纹沿着榫卯结构蜿蜒，像干涸河床的遗迹。
陌生的天花板。
心脏骤然一缩，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几乎是弹坐起来，剧烈的动作让身下简陋的木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冷汗瞬间浸湿了单薄的里衣，黏腻地贴在后背上。
这里是哪里？
他环顾西周。一间狭小、昏暗的房间。唯一的光源来自左侧一扇糊着厚厚油纸的木窗，光线浑浊，给屋内的一切蒙上一层颓败的灰调。家具寥寥无几：一张歪斜的木桌，一把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凳子，还有一个散发着霉味的旧衣柜。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腐朽后的沉闷气味。
熟悉？陌生？两种感觉诡异地交织着，撕扯着他的神经。他似乎对这片昏暗有种肌肉记忆般的适应，但理智却尖叫着“陌生”。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骨节分明，有些苍白，指尖带着细微的磨损痕迹。这是谁的手？
我是谁？
恐慌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淹没了西肢百骸。又来了。那个该死的、如影随形的“遗忘”。它像个贪婪的窃贼，总是在他沉睡时潜入，偷走他生命中的碎片，留下一个充满空洞和疑问的废墟。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压下喉咙口的哽咽。不能慌。日记。对，日记！
他几乎是扑到床边，颤抖的手在枕头下摸索。指尖触碰到一种粗糙皮革的质感时，他几乎要哭出来。还好，它还在。那是一本厚实的、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皮革笔记本，边角己经磨损得发白，像经历了无数次的。
他紧紧将日记本抱在胸前，仿佛它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这是他与过去、与“林忘”这个身份唯一的联系。是他为自己设下的锚点，对抗那无处不在的遗忘潮汐。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日记。
第一页，用最大的、最坚定的字写着：
“致醒来后不知所措的我：
你叫林忘。这是你给自己起的名字，意为‘试图遗忘’，亦或‘被迫遗忘’。你患有一种奇症，入睡后记忆会随机丢失。这本日记是你存在的证明。无论如何，相信它。每日醒来，务必首先阅读。”
下面是几条简单却至关重要的规则：
“居住于‘黑水镇’边缘的旧屋。暂可安身。
警惕镇民，他们对你态度复杂。尤其警惕一个叫‘赵老三’的货郎。
若感到记忆模糊，或出现无法理解的幻听幻视，服用一颗‘清心丹’（在床下黑陶瓶内）。仅剩三颗，慎用。
最重要的一条：若遇到一位白发少女，她叫苏婉。可以……有限度地信任她。她是目前唯一能帮助你的人。找到她。”
“苏婉……”林忘默念着这个名字，舌尖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五重奏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类似薄荷的清凉感，似乎触动了某根深藏的神经，但相关的记忆画面却是一片空白。
他继续往后翻。日记的内容支离破碎，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显然是在不同状态下书写的。有些页面记录着日常琐事：“今日去镇东河边，水比往常更黑，有异味。”“赵老三又来窥探，眼神不善。”有些则像是梦呓般的片段：“又梦到那片废墟……无尽的回廊……有人在哭？”“手指昨夜无故渗血，灰色，有铁锈味。清洗后恢复。”
越往后看，林忘的心越沉。日记里充斥着困惑、恐惧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过去的“自己”似乎在挣扎，在寻找某种答案，但显然进展甚微。
当他翻到最新的一页，也就是昨晚的记录时，瞳孔骤然收缩。
昨晚的字迹异常凌乱，仿佛书写者在极度恐惧或虚弱下完成：
“今日见到苏婉了。在镇外乱葬岗。她……她在埋葬一只黑色的鸟。鸟的眼睛是人的眼睛。她对我笑了，说很快就能‘开始’了。我好像……答应了她什么。头很痛，像有针在扎。明天，明天必须问清楚……”
记录到此戛然而止。
但真正让林忘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不是这段混乱的记录，而是在这段文字的下方，有一行截然不同的字迹！
那字迹是一种暗沉的红褐色，像是干涸的血，扭曲、狰狞，透着一股浓浓的恶意。它覆盖了“明天必须问清楚”几个字，写道：
“不要相信苏婉。”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林忘猛地合上日记，心脏狂跳得像要挣脱胸腔。
不要相信苏婉？
可日记前面的规则明明写着“可以有限度地信任她”！哪一个才是真的？是过去的自己在最后一刻发现了什么，用某种方式留下了血书警告？还是……有什么东西，在他昨夜睡着后，潜入房间，在日记上写下了这行字？
混乱和恐惧如同藤蔓，死死缠住了他的思维。他该相信谁？相信哪个“自己”？
就在这时——
叩。叩。叩。
轻柔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死寂。
林忘浑身一僵，像被施了定身咒。他死死地盯着那扇单薄的、仿佛随时会被推开的木门，大气不敢出。
门外，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清泠悦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正是他在日记规则里读到的那个名字：
“林忘？你醒了吗？我是苏婉。”
声音透过门板，清晰地传入耳中。
林忘低头，再次看向日记本上那行刺目的血字警告：
“不要相信苏婉。”
敲门声再次响起，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
叩。叩。叩。
他坐在床边，手里紧攥着那本充满矛盾的日记，感觉自己正站在万丈深渊的边缘。门里，是令人窒息的未知和恐惧；门外，是规则中唯一的“帮助”，却也可能是血字警告的“危险”。
他的指尖冰冷，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个清晨，锈蚀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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