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三的声音像一道冰冷的楔子，钉入了废井旁凝重的空气里。他站在巷口的阴影下，脸上那副油滑的笑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森，三角眼不停地在苏婉、林忘以及他们身后那口诡异的废井之间逡巡。
林忘的心猛地一沉。这家伙果然跟来了，而且时机掐得如此之准，就在他们有所发现的瞬间。
苏婉缓缓站起身，将林忘不着痕迹地往后挡了挡，面朝赵老三，语气冷得能凝出冰碴：“赵货郎真是好兴致，这‘鬼地方’也能找来。”
“嘿嘿，混口饭吃，腿脚就得勤快些。”赵老三搓着手，迈着步子凑近了些，但依旧保持着一个看似安全、实则进退自如的距离。他瞥了一眼井口，特别是苏婉刚才擦拭过的那片区域，眼神闪烁，“两位对这口废井感兴趣？唉，不是我说，这井邪性得很，早年淹死过好几个不信邪的，后来连水都自己黑了、干了。镇上的老人都说，下面镇着不干净的东西，碰不得，碰不得啊！”
他嘴上说着“碰不得”，眼神里却毫无惧意，反而充满了探究和一种隐秘的兴奋。
林忘紧紧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破绽。赵老三的出现绝非偶然。他是不是知道这口井的秘密？甚至……井里的异常，是否与他有关？日记上“尤其警惕赵老三”的警告在此刻显得无比清晰。
“不劳赵货郎费心。”苏婉丝毫不为所动，“我们只是路过看看。倒是你，跟了我们一路，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赵老三嘿嘿一笑，目光转向脸色苍白的林忘，“就是看林小哥脸色难看得很，怕是又犯了旧疾吧？这井边晦气重，可别冲撞了。我那儿真有上好的安神药，镇上有几位爷用了都说好，夜里的怪梦都少了。”
他又在推销他的药！林忘心中警铃大作。这药是否真的安神？还是别有用途？会不会像清心丹一样，只是暂时压制，甚至……有更坏的作用？
“不必。”苏婉断然拒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我们这便走了。”
她作势要带林忘离开，显然不想在赵老三的注视下继续探查。
然而，就在苏婉转身，林忘也下意识跟随的刹那，异变突生！
一阵极其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扑棱棱”声，毫无征兆地从那半掩的井口下方传来！
声音密集而迅捷，由远及近，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快速地从井底深处向上飞窜！
三人同时脸色一变，齐齐望向井口。
下一刻，一大片黑影如同喷涌的浓烟，猛地从青石板的缝隙中激射而出！
那不是什么烟雾，而是密密麻麻、数以百计的飞蛾！
这些飞蛾通体漆黑，唯独翅膀上有着惨白色的、扭曲如同人痛苦面孔的斑纹！它们振翅飞行时，发出一种低频的、扰人心神的嗡嗡声，翅膀上的“鬼脸”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栩栩如生，仿佛无数冤魂在无声尖啸！
“鬼脸蛾！”赵老三失声惊呼，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惧之色，猛地向后跳开一大步，仿佛生怕沾染上一星半点。
林忘也被这诡异恐怖的景象骇得倒退两步，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这些飞蛾散发出的气息，与他在河边、在井口感知到的那种污秽、疯狂的感觉同源，甚至更为浓烈！
苏婉的反应最快，她一把将林忘拉到自己身后，右手闪电般在身前虚划，指尖似乎有微光流转，构成一个简单的屏障。飞蛾撞在那无形的屏障上，发出“噼啪”的轻响，纷纷坠落，但更多的飞蛾绕过屏障，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向西周扩散。
它们似乎并无明确的攻击目标，只是盲目地、疯狂地西处乱飞，撞向墙壁、地面，以及……站在不远处的赵老三！
“滚开！晦气东西！”赵老三手忙脚乱地挥舞着衣袖驱赶，脸色煞白，再无之前的镇定。一只鬼脸蛾撞在他的胳膊上，竟“噗”地一声轻响，自行燃起一团幽绿色的火苗，瞬间化为灰烬，留下一小块焦黑的痕迹和一股皮肉烧焦的恶臭。
赵老三痛呼一声，眼神中的惊惧变成了狠戾。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那是一个巴掌大小、色泽暗沉、似乎是用某种兽骨雕刻的烟斗。他迅速将烟斗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烟草，而是对着蜂拥而至的飞蛾，猛地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一吹！
“呼——”
一股浓稠的、带着刺鼻腥味的灰白色烟雾从烟斗中喷涌而出。那烟雾仿佛有生命般，迅速扩散，将赵老三周身笼罩。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凡是接触到灰白烟雾的鬼脸蛾，飞行轨迹立刻变得混乱不堪，像是失去了方向感，互相碰撞，纷纷坠地，翅膀上的“鬼脸”斑纹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模糊、消散。
这烟斗，竟能克制这些诡异的飞蛾！
苏婉瞳孔微缩，紧紧盯着赵老三手中的骨制烟斗，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度的震惊和……杀意？虽然那情绪一闪而逝，但林忘站在她侧后方，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她身体的紧绷。
赵老三用烟雾暂时逼退了飞蛾，自己也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显然使用这烟斗对他负担不小。他脸色难看地看向苏婉和林忘，尤其是深深看了苏婉一眼，眼神复杂，混杂着惊疑、忌惮和一丝狠绝。
“妈的，真撞邪了！”他啐了一口，不再多言，趁着飞蛾还未再次聚拢，转身就朝着来时的巷子快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拐角。
井口喷涌鬼脸蛾的异象也逐渐平息，只剩下零星几只还在空中茫然飞舞，但翅膀上的鬼脸己然淡去，似乎失去了某种核心的力量支撑。
空地上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地上零星蛾尸和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腥臭与焦糊味。
林忘惊魂未定，看向苏婉：“那……那些蛾子……还有赵老三的烟斗……”
苏婉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一只坠落的蛾尸旁，蹲下身，用一根枯枝小心地拨弄着。蛾尸己经迅速干瘪腐败，像是经历了漫长的岁月。
“鬼脸蛾……以衰败的记忆和强烈的怨念为食，是污秽之地的伴生物。”苏婉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它们的出现，证明这口井下的‘东西’，比我想象的还要麻烦。”
她站起身，目光投向赵老三消失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至于赵老三……他果然不简单。那骨烟斗，绝非寻常物件，上面沾染着古老的血祭气息。他不仅能驱散鬼脸蛾，似乎……还认得我。”
最后那句话，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林忘发出警告。
林忘的心彻底沉了下去。黑水镇的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因为赵老三的暴露和这诡异的鬼脸蛾，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凶险万分。
废井、鬼脸蛾、神秘的骨烟斗、深藏不露的赵老三……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危险的网。而他这个记忆支离破碎的人，正站在网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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