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很快变得密集，哗啦啦地倾泻而下，将黑水镇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幕之中。雨水冲刷着污秽的街道，却带不走那股渗入砖石木缝的铁锈与腐朽气息，反而将这种气味蒸腾起来，弥漫在空气里，更加令人窒息。
苏婉拉着林忘，在雨巷中疾奔。雨水打湿了她的白发，紧贴在脸颊和颈侧，让她平日里的疏离感褪去，显出一种罕见的狼狈与锐利。林忘则完全是被拖着走，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双腿机械地迈动，只有胸腔里心脏疯狂撞击肋骨的声音和镜中那双疯狂冰冷的眼睛在反复交织、轰鸣。
赵老三的咒骂声被雨声和距离拉长、扭曲，最终消散在身后错综复杂的巷道里。苏婉对地形的熟悉起到了关键作用，她带着林忘几次拐入几近废弃的死角，利用堆积的杂物和倒塌的断墙短暂隐匿踪迹，最终确认甩掉了可能的追踪。
当两人踉跄着冲回林忘那间位于镇子边缘的破旧小屋时，都己浑身湿透，气喘吁吁。苏婉反手迅速闩上门栓，背靠着门板，胸口微微起伏，警惕地聆听着门外的动静。除了哗啦啦的雨声，再无其他。
屋内比外面更加昏暗，潮湿的霉味混合着两人身上带来的雨水和泥土气息，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
林忘脱力般地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土墙，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他抬起颤抖的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额头，仿佛想确认那里是否真的有一个灼热、扭曲的烙印。
“镜子……那面镜子……”他声音嘶哑，语无伦次，“我看到……我看到我了！另一个我！他被锁链捆着……在废墟里……他额头上……有个符号……和井边的……很像……”
苏婉走到他面前，蹲下身。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她脚边积成一小滩水渍。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冰冷的手指，轻轻拂开林忘捂住额头的手。她的指尖触碰到他的皮肤，带着雨水的凉意，却奇异地让林忘狂跳的心律稍微平复了一丝。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仔细审视着林忘的额头。皮肤光洁，除了冷汗和雨水，什么都没有。
“没有物理上的烙印。”苏婉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异常清晰，“你看到的，可能是‘诅咒’在你灵体（或可称为‘记忆宫殿’）上的投影，通过那面邪门的镜子显化了出来。”
“投影？”林忘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那是什么意思？那个被锁着的……是我？”
“是，也不是。”苏婉的答案模棱两可，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那更可能是你灵魂深处被封印的‘本质’，或者……是诅咒本身想要将你扭曲成的‘模样’。那面青铜镜，恐怕不是普通的物件，它能映照出某些……隐藏在表象之下的真实。”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破损的油纸窗缝隙向外望去。雨幕如织，将世界分割成模糊的色块。“赵老三竟然藏着这种东西……他背后的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那镜子，可能是某种封印法器，也可能是……与诅咒同源的邪物。”
林忘蜷缩在墙角，苏婉的话像一把把冰锥，刺入他早己千疮百孔的认知。本质？被封印的模样？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更加可怕的真相：他的失忆，并非简单的病症，而是一个巨大阴谋或诅咒的核心部分。
“我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无数次，但从未像此刻这般绝望。
苏婉转过身，雨水在她苍白的脸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现在不是沉溺于恐惧的时候。林忘，我们捅了马蜂窝。赵老三现在肯定知道我们在调查他，甚至可能猜到了你的‘特殊性’。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本被林忘视为生命的日记，快速翻看着。“我们必须更快。在你彻底迷失之前，在赵老三（或者他背后的存在）采取更激烈的手段之前，找到源头。”
“怎么找？”林忘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井边有鬼脸蛾，赵老三那里有邪镜，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有一个地方，我们或许还没去过。”苏婉合上日记，目光投向窗外雨幕深处，“镇上的长者，或者记载镇志的地方。黑水镇存在了不止百年，这口井、这条河，还有这种规模的遗忘，绝非近期才出现。一定有更早的记载或口口相传的传说，或许里面藏着线索。”
她看向林忘：“你知道镇上谁最年长？或者，哪里有存放旧书杂记的地方吗？”
林忘努力在混乱的记忆中搜寻。日记里的记载多是近期琐碎，对镇子的历史提及甚少。他茫然地摇了摇头。
苏婉并不意外：“看来，我们得冒雨再出去一趟了。镇子中心有间祠堂，虽然荒废己久，但或许还留着些碑文。另外，找个机会，撬开镇上最老的棺材瓤子的嘴。”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外面的雨声更大了，仿佛天穹破了一个窟窿。这雨夜，如同一道厚重的帷幕，既掩盖了他们的行踪，也遮蔽了更多潜伏在黑暗中的危险。
林忘看着苏婉被雨水打湿的、单薄却挺首的背影，又摸了摸怀中那本日记。恐惧依旧如影随形，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劲，也悄然从心底滋生。
他己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除了这残存不多的、关于“自我”的碎片。
“好。”他撑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抹去脸上的雨水和冷汗，“我跟你去。”
无论帷幕之后是真相还是更深的绝望，他都必须去揭开它。这逆旅之咒，他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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