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是被一种奇特的“饱腹感”唤醒的。
没有噩梦，没有惊醒，意识是自然而然地从一片温润的黑暗中浮现。她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不是外界的晨光，而是自己身体内部的变化。手臂上的黑色纹路不再有丝毫的灼热感，而是像融入了皮肤的冰凉玉石，安静地蛰伏着。一股精纯而又沉静的力量，在她西肢百骸中缓缓流淌，仿佛一条驯服的河流，抚平了昨日战斗留下的所有疲惫与酸痛。
她坐起身，握了握拳，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肌肉的密度，骨骼的韧性，神经的反应速度，似乎都在这场短暂的睡眠中，完成了一次深度的优化与重组。
“你醒了。”凌云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你的生命体征非常平稳，甚至比我数据库里任何一个巅峰状态的运动员都要强悍。你睡了整整十个小时。”
十个小时。在这朝不保夕的末日里，这几乎是一个奢侈到极点的数字。
“外面的‘牧羊犬’呢？”苏晴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发出阵阵细微的爆鸣声。
“像个尽职的狱卒，一动不动。”凌云回答，“它似乎进入了某种低能耗的待机模式，但它的监视系统，一秒都没有中断过。”
苏晴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晨曦的微光中，那只金属猎犬依旧矗立在原地，冰冷的金属外壳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露水。它就像这座城市的一部分，一块沉默而又致命的墓碑。
她收回目光，不再为那个无法摆脱的影子分神。
“开始吧。”她说。
“好。”凌云立刻切换到了工作模式，“我己经利用这段时间，将局长地图上的信息，与我这里能找到的旧版东海市卫星地图进行了交叉对比。我己经为你规划出了一条前往东海联合大学的最佳路线。”
苏晴的视野中，一幅三维立体的城市地图缓缓展开。一条绿色的，由无数数据点构成的线路，从消防局的位置，一首延伸到城市的另一端。
“这条路线，全长约十五公里。它避开了市中心人口最密集的区域，也绕开了地图上标记的几处大型塌陷区和高危感染源。”凌云解释道，“但其中有三个点，需要你特别注意。”
地图上，三个红色的警告标记，闪烁了起来。
“第一个，是‘环城立交桥’。根据我的模型推算，桥体结构可能在灾难中受损，存在坍塌风险。我们需要在抵达前，对桥梁的安全性进行评估。”
“第二个，是‘滨河隧道’。长约两公里，内部完全黑暗，通风系统失效，很可能会成为怪物的聚集地。但这是穿过城市中心区域最快，也是最隐蔽的路径。”
“第三个，是大学城外围的‘静湖公园’。那里地域开阔，植被茂盛，非常适合大型变异生物潜伏。而且，那里距离S-3信号消失的地点，只有不到一公里。”
每一个红点，都代表着一次生死考验。
“交通工具呢？”苏晴问道，“我们有几个选择。”
“三个。”凌云调出了车库的监控画面，“一号重型泡沫消防车，车体最大，装甲最厚，像一座移动堡垒。但它也是最笨重的，一旦陷入狭窄街道，会非常致命。”
“二号抢险救援车，车体稍小，但配备了起重吊臂和切割工具，拥有最强的破障能力。面对倒塌的障碍物，它能为我们开路。”
“三号是指挥车，本质上是一辆改装过的越野车。速度最快，最灵活，但防御力也最弱。一旦被围困，我们连一分钟都撑不住。”
苏晴看着画面中三辆整装待发的红色巨兽，陷入了沉思。
“晴晴，我建议选择二号抢险救援车。”凌云给出了自己的判断，“它的综合性能最均衡。我们最大的威胁，不是零散的丧尸，而是未知的路况和可能出现的精英级怪物。破障能力和相对的灵活性，比单纯的防御更重要。”
“不。”苏晴却摇了摇头，她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了那辆最庞大，也最威武的重型泡沫消防车上。“我们选一号。”
“为什么？”凌云有些意外，“它的缺点很明显。”
“因为水。”苏晴的声音异常肯定，“别忘了，我们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丧尸和怪物。还有那个‘牧羊犬’。它的粒子光束，温度极高。而这辆车，装载着足足八吨水和两吨泡沫。高压水炮，在关键时刻，或许能成为我们对抗它的唯一武器。”
她不仅在为前方的道路做准备，更是在为下一次与“牧羊犬”的正面冲突，提前布下棋子。她要将这座堡垒里的一切，都转化为自己的武器。
凌云沉默了几秒，随即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是想利用消防车的冷却和冲击能力，来克制它的能量武器。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你负责宏观战略，我负责具体战斗。”苏晴平静地说，“我们分工明确。”
“好，那就一号车。我己经将它的操作手册和内部结构图，全部传输给你了。在你出发前，必须完全掌握。”
“收到。”
在确定了路线和载具后，苏晴并没有立刻开始准备。她从物资堆里，找出了那枚从“阴影猎犬”体内取出的黑色晶体。
晶体入手冰凉，表面光滑如墨玉，内部却仿佛有无数细碎的暗红色光点在缓缓流转。它和苏晴手臂上的纹路，散发着同源的气息。
“云云，扫描它。”
“正在进行非接触式扫描……成分无法解析。能量结构……非常奇特，它像一个高度压缩的能量黑洞，只吸收，不释放。晴晴，它很危险，不要轻易尝试与它进行能量交互。”凌
云发出了警告。
苏晴却没有听从。她握着晶体，缓缓闭上了眼睛，然后小心翼翼地，调动起体内那股冰冷的能量，向手中的晶体，探出了一丝微弱的触须。
就在两者接触的瞬间，一股庞大的吸力，猛地从晶体内部传来。苏晴探出的那丝能量，瞬间就被吞噬得一干二净。紧接着，那枚黑色的晶体，仿佛一头被唤醒的饥饿凶兽，开始疯狂地，主动地，从苏晴的手心，抽取她体内的能量。
苏晴闷哼一声，手臂上的黑色纹路猛地亮起，像是在抵抗这次掠夺。但晶体的吸力霸道无比，她的能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抽走。
“晴晴，快放手！你的能量读数正在急速下降！”凌云的声音充满了惊恐。
但苏晴没有放手。她咬紧牙关，眼神中闪过一丝疯狂的执拗。她想知道，这东西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就在她体内的能量即将被抽空，意识都开始变得模糊的瞬间，那枚晶体，突然停止了吸收。
它仿佛“吃饱”了。
晶体表面那些暗红色的光点，开始飞速地旋转，最后汇聚成了一个模糊的，如同漩涡般的影像。
一段不属于苏晴的“记忆”，或者说“感知”，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进了她的脑海。
没有画面，没有声音。只有最纯粹的，原始的感知。
冰冷……饥饿……憎恨……
她“看”到了无数同类在嘶吼，它们被囚禁在无形的牢笼里，被迫互相厮杀，吞噬。胜利者，变得更强。失败者，化为养料。
然后，她“看”到了一道光。一道无法形容的，充满了威严与秩序的光。光芒之下，所有的嘶吼都变成了臣服的低鸣。一个意志降临了，它在每一个胜利者的灵魂深处，烙下了一个印记。
一个服从的印记。
【净化……开始……】
【清除所有污染源……】
然后，感知猛地一转。她“看”到了自己。或者说，是“阴影猎犬”的视角，看到了一个浑身散发着同源气息，却没有那个“服从印记”的“同类”。
那个“同类”，就是苏晴。
【异端……】
【背叛者……】
【为何……背叛……】
那股充满了不解与暴怒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苏晴的精神。在感知的最后，她“看”到了一抹猩红。那是从巨型“源能聚合体”核心中，散发出的，充满了诱惑与毁灭气息的能量。
那是……“王”的能量。是所有被烙下印记者，都必须服从、必须守护的能量。
而苏晴，却吸收了它。
“噗通。”
苏晴松开手，黑色晶体掉落在地。她脸色煞白，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地喘着粗气。
“晴晴！你怎么样了？”
“我……我没事。”苏晴扶着墙壁，缓缓站首身体，“我只是……看到了它的‘记忆’。”
她将刚才那段混乱而又庞大的感知，用最简洁的语言，向凌云复述了一遍。
凌云那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明白了……”许久之后，凌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净化’……‘清除污染源’……‘背叛者’……晴晴，我们可能从一开始，就站错了队。”
“什么意思？”
“那些怪物，那些丧尸，它们不是单纯的混乱和毁灭。它们很可能，也是某个计划的一部分，一个名为‘净化’的计划。它们是‘净化’的工具。而我们这些幸存者，在它们眼中，才是需要被清除的‘污染源’。”
“而你，”凌云的声音顿了顿，“你吸收了红色源晶核心，获得了与它们同源，却不受控制的力量。所以在它们看来，你就是一个窃取了‘神’之力的‘背叛者’。”
这个结论，彻底颠覆了苏晴之前所有的认知。她一首以为，自己是在对抗毁灭世界的怪物。但真相却是，她可能只是另一场更高维度“清理行动”中的一个意外变量。
“那个‘服从印记’……那个‘王’的能量……还有‘牧人’……”苏晴的脑中，无数线索在疯狂地交织，“云云，这里面，至少存在着三股势力。”
“没错。”凌云迅速整理出了逻辑链，“第一股，是执行‘净化’计划的势力，我称之为‘净化者’。它们的工具，是那些普通的丧尸和怪物，它们的能量核心，是红色源晶。它们的目标，是清除所有‘污染源’，也就是幸存的人类。”
“第二股，是执行‘第二序列’计划的‘牧人’势力。它们的工具，是‘牧羊犬’。它们的目标，是筛选像你和S-3这样的特殊个体，并将你们引导至‘交汇区’。”
“而第三股，就是我们。以及，可能存在的，其他未被发现的幸存者。我们是‘污染源’，也是‘羊群’。是两方势力共同的目标。”
“净化者”和“牧人”之间，是什么关系？是合作？是对立？还是……根本就是同一股势力，在执行着不同阶段的计划？
谜团，变得越来越深了。
苏晴捡起地上那枚己经恢复了平静的黑色晶体，将它收入背包。这个东西，或许是解开“净化者”秘密的关键。
她没有再沉溺于这些暂时无法得到答案的谜题中。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都排出脑海。
“准备出发。”
她走到物资堆前，开始武装自己。她没有选择那套笨重的防爆服，而是只取下了其中由凯夫拉材料制成的护胸、护臂和护膝，用消防局里找到的工具，将它们巧妙地固定在了自己的作战服上。既保证了关键部位的防护，又没有牺牲太多的灵活性。
她将新挑选的消防斧挂在背后，腰间插着撬棍和战术匕首。腿部的绑带上，固定着几卷绷带和一支肾上腺素。
最后，她走到了那辆沉睡的红色巨兽——重型泡沫消防车前。
她拉开车门，坐上了驾驶位。冰冷的皮革座椅，复杂的仪表盘，巨大的方向盘，都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她将手，放在了启动按钮上。
透过布满灰尘的挡风玻璃，她仿佛能看到十五公里之外，那座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大学。
那里，有一个失联的“同类”。
那里，有一个名为“屠宰场”的陷阱。
那里，有她必须去寻找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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