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坤宁宫的耳房，林宇反手将门闩插上，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门板，才感觉到自己那颗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了一些。
窗外阳光明媚，殿宇巍峨，可他却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蛛网中心，西面八方都是看不见的丝线，任何一次轻微的触碰，都可能引来致命的毒蛛。
那个灰衣太监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是巧合吗？还是王振布下的暗哨？
林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整件事从头到尾又复盘了一遍。
从计划的制定到执行，每一个环节都堪称完美。小禄子的表演天衣无缝，陈贵人的反应也恰到好处。就算有人在场，看到的也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小意外。
对方不可能看到账册的传递，更不可能听到小禄子那句暗号。
那么，他究竟在担心什么？
他在担心王振的“宁杀错，不放过”。
对于王振这种人来说，怀疑，本身就是一种证据。他不需要看到实质性的交接，只要发现小禄子这个与陈贵人姐姐有旧怨的人，和陈贵人发生了“巧合”的接触，就足以让他嗅到阴谋的味道。
一旦王振开始调查小禄子，顺藤摸瓜，迟早会查到自己头上！
不行，必须在王振动手之前，斩断这条线索！
林宇的眼神瞬间变得狠厉起来。
他想到的第一个念头，是灭口。让小禄子永远地闭上嘴。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立刻否决。
现在动手杀小禄子，等于不打自招，告诉王振自己心中有鬼。而且，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小禄子是为了报仇才帮他，他不能转手就将这个信任自己的少年推入深渊。
不能杀，那就只能救。
必须想个办法，让小禄子从王振的视线中彻底消失，而且消失得合情合理。
林宇在狭小的房间内来回踱步，大脑飞速运转。
一个个人名，一个个地点，一条条宫规，在他脑中交织碰撞。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形。
他需要借助另一股力量，一股连王振都轻易不敢招惹的力量。
……
景仁宫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苏皇后端坐于凤座之上，一身明黄色的宫装上绣着百鸟朝凤，华贵雍容。但她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寒霜。
王振跪在殿下，正一五一十地汇报着御花园里发生的一切。
“……那小禄子，是陈家丫头旧仆的弟弟。奴才查过，平日里在御花园洒扫，从不与人结交，性子孤僻。今日却一反常态，又是放风筝，又是主动撞上陈鸢，此事处处透着蹊跷。”
“风筝断线，偶遇旧主……”苏皇后纤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好一出巧合啊。”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娘娘，奴才以为，这背后定有文章。”王振抬起头，三角眼里闪烁着阴狠的光芒，“昨夜妖猫之事，奴才就觉得蹊跷。如今看来，怕是有人在暗中捣鬼，而陈鸢这个贱人，就是他们选中的棋子！”
“陈鸢……”苏皇后冷笑一声，“一个连父兄都保不住的丧家之犬，也敢在本宫面前兴风作浪？她哪来的胆子？”
“或许，她背后还有人。”王振揣测道，“会不会是坤宁宫那位？”
“淑妃？”苏皇后的眼神愈发冰冷，“那个狐媚子，除了争风吃醋，还能有什么本事？不过，倒也不能不防。王振，你打算怎么做？”
“奴才的意思是，先将那小禄子拿下，秘密审讯！”王振的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奴才手下有的是法子，不怕他不开口。只要撬开他的嘴，便能知道他背后是谁在指使，也能知道他和陈鸢之间，到底传递了什么东西！”
“准了。”苏皇后摆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记住，手脚干净些，别留下把柄。本宫不想在宫里，再听到什么妖猫鬼怪的传闻了。”
“奴才遵旨！”
王振重重叩首，起身倒退着出了大殿。殿外的阳光照在他惨白的脸上，映出一抹嗜血的狰狞。
……
与此同时，林宇正在御膳房的后厨忙碌着。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以替淑妃娘娘取些宵夜点心的名义，来到了这里。
御膳房是宫中消息最灵通，也是人多嘴杂的地方之一。
他一边熟络地和相熟的火夫、杂役们打着招呼，一边看似无意地将话题引向了宫中的各种人事变动。
“听说了吗？西苑那边缺个打理花草的，差事清闲，月例还比咱们这儿高两钱呢！”一个正在切菜的胖厨子说道。
“真的假的？那可是个美差！可惜啊，咱们这些腌臜地方的人，哪有那个福分。”另一个烧火的太监羡慕地叹了口气。
林宇心中一动，状似好奇地凑了过去：“李哥，这西苑是什么地方？听着倒是个好去处。”
那胖厨子见是坤宁宫来的红人小林子，连忙陪着笑脸解释道：“林公公您有所不知，这西苑，是太后娘娘清修礼佛的地方。那里不归内务府管，大小事务都由太后身边的大宫女，静安姑姑一手操持。能在那里当差的，都是祖上积了德了！”
太后！静安姑姑！
林宇的眼睛瞬间亮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当今太后，并非皇帝生母，但极受皇帝敬重。她早年潜心礼佛，不问朝政，更不理会后宫这些争斗，是宫中一个超然的存在。皇后和淑妃见了她，都得礼让三分。
而静安姑姑，是伺候了太后一辈子的老人，深得太后信任，在宫中地位尊崇，便是王振见了她，也得客客气气地叫一声“姑姑”。
如果能把小禄子安排到西苑去，等于给他套上了一层护身符！王振的手，再长也伸不进太后的清修之地！
“原来如此。”林宇恍然大悟，随即又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愁容，“说起来，我倒认识一个手脚勤快，又懂些花草的本分孩子，可惜没那个门路。”
他这话说得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果然，那胖厨子眼珠一转，立刻凑了上来，压低声音道：“林公公，您说的是谁啊？不瞒您说，我有个远房侄子，就在静安姑姑手底下当差。若是您信得过，我倒是可以让他帮忙递句话。”
这胖厨子也是个玲珑人，他知道林宇如今在淑妃面前得脸，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巴结机会。
“当真？”林宇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当真！当真！”胖厨子拍着胸脯保证，“您把那孩子的名字和差事告诉我，我今晚就托人去办！保管妥妥的！”
“那孩子叫小禄子，就在御花园当差。”林宇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从袖中摸出一锭小小的银子，塞进了胖厨子的手里，“那就多谢李哥了。这点小意思，给兄弟们买酒喝，不成敬意。”
胖厨子捏着那沉甸甸的银子，脸上的笑容顿时比菊花还要灿烂：“林公公您太客气了！您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一场关乎生死的交易，就在这油烟缭绕的厨房里，轻描淡写地完成了。
林宇端着点心，离开了御膳房，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能不能成，还要看天意。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和王振抢时间。
只要在王振的人找到小禄子之前，西苑的调令能先一步下来，小禄子便能逃过一劫。
夜色，渐渐深了。
林宇躺在自己冰冷的床铺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知道，此刻的皇宫，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景仁宫里，王振的爪牙己经像猎犬一样被放了出去。
静心斋内，陈贵人正对着那本账册，不知在做何打算。
而他自己，这个搅动了风云的始作俑者，却只能像一个赌徒一样，静静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这一夜，注定无人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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