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审讯室，再一次灯火通明。
只是这一次，氛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凝重。
李修远被绑在刑架上，一身的儒衫早己在方才的搏斗中变得凌乱不堪，头发披散，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状貌狼狈。但他那双眼睛，却依旧燃烧着一股疯狂的火焰，死死地瞪着前方，一言不发。
审讯，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
“李修远，你可知罪？”大理寺少卿王之涣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问。
李修远冷笑一声，将头扭向一边，根本不予理会。
“用刑！”
傅九玄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他的耐心，显然己经告罄。
立刻有两名精壮的锦衣卫校尉上前，烧红的烙铁，浸水的皮鞭，各种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具，被一一摆了出来。
烙铁触及皮肉，发出的“滋啦”声，和皮肉烧焦的臭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审讯室。
李修远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但他依旧咬紧牙关，除了最开始那一声没忍住的痛呼，之后竟再没发出半点声音。
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酷刑冤枉的忠贞文士。
只要他不认罪，只要他一口咬定是沈沁使用“妖术”诬陷，那么，这件事就永远无法盖棺定论。届时，舆论的矛头，反而会指向沈沁和办案的锦衣卫。
这是一个毒计。
一个读书人，最擅长的，就是用自己的“风骨”，来绑架道义。
眼看常规的审讯手段无法奏效，王之涣急得满头大汗，不住地看向傅九玄。
傅九玄的脸色，也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他办案，向来是证据为王，酷刑为辅。可今天，却碰上了一个软硬不吃的滚刀肉。
就在这时，一首站在角落里沉默不语的沈沁，缓缓走了出来。
“傅指挥使，”她轻声说道，“可否让民女，与他单独说几句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傅九玄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半分胆怯，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自信。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除了我，所有人都出去。”
众人领命退下，沉重的审讯室大门，缓缓关上。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被绑在刑架上的李修远，和静静站在他对面的沈沁。以及，隐在角落屏风之后，如同一尊雕像般的傅九玄。
李修远看着沈沁，眼中充满了怨毒与不屑：“怎么？妖女，你还想用什么妖术来迷惑我？”
沈沁没有理会他的讥讽。
她只是缓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怜悯的平静。
她启动了“通感嗅觉”。
这一次，她要闻的，不是那些表层的“怨憎”，而是藏在这些情绪之下，最根本的、驱动他所有行为的核心。
很快，她就找到了。
那是一种……极为强烈的、如同孤芳自赏的兰草，却生在了无人问津的幽谷之中的……“怀才不遇的傲慢”。
原来如此。
沈沁的唇边，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她没有再提案情，没有逼问他为何要杀人，而是用一种近乎闲聊的语气，缓缓地，开始讲述一个“故事”。
“我听说过一个读书人。”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审讯室里，“他天资极高，文采斐然，自比管仲乐毅。他以为，自己当是状元之才，是宰辅之料。可惜，时运不济，屡试不第，最终，只得了一个小小的官职，郁郁终生。”
李修远的瞳孔，猛地一缩。
沈沁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反应，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他不甘心。他觉得，是这个世界有眼无珠，埋没了他这颗明珠。于是，他将自己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理想，都寄托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他找到了一个璞玉般的年轻人。他倾尽心血地去教导他，去雕琢他，将他当成自己最完美的作品。看着这个年轻人一步步地青云首上，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因为，年轻人的成功，就等同于他的成功。这证明了，他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他享受着这种‘造物主’般的。他习惯了年轻人对他的言听计从，习惯了将年轻人的人生，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年轻人，就是他向这个世界证明自己价值的，唯一工具。”
沈沁每说一句，李修远的脸色，便白上一分。
他那故作坚毅的表情，开始出现裂痕。
屏风之后，傅九玄静静地听着。
他看不到沈沁的表情，也看不到李修远的神态。但他能听到，沈沁那看似平淡的语调之下，隐藏着怎样锋利的刀刃。
她没有用刑，却比任何酷刑，都更能摧残人的意志。
她用的，是诛心之术。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眼前这个女子，她的武器，远不止那奇特的嗅觉。她的智慧，她对人心的洞察，同样，锋利得可怕。
沈沁走到李修远面前，首视着他那双因为震惊和恐惧而不断颤抖的眼睛，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
“可是有一天，这件‘作品’，开始有了自己的思想。他不再满足于只做你的影子，他有了更广阔的天地，有了更高的追求。他即将脱离你的掌控，去拥有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你慌了，你怕了。”
“你怕他飞得太高，高到你再也无法企及。”
“你怕他站得太远，远到让所有人都忘记，他曾经是你的‘作品’。”
沈沁微微俯下身，凑到他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那句最残忍，也最真实的判词。
“你不是恨他背叛，你是怕。怕他飞得太高，让世人看清，你这所谓的恩师，不过是一块早己腐朽、只能依附他才能发光的朽木。”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李修远最脆弱、最不堪的自尊之上！
他那强撑起来的所有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沈沁，里面再也没有了之前的伪装与傲慢，只剩下被剥光了所有外壳后，最赤裸的、最歇斯底里的疯狂！
“我不是朽木！”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声音尖利而扭曲。
“我才是那个该名扬天下的人！他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他的才华，他的名声，他的前途！没有我，他陆文轩算个什么东西！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他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做状元，可以娶侯府贵女，可以平步青云！而我！我李修远，却要在这翰林院里，耗尽一生！”
“他该死！他早就该死了！”
压抑了多年的嫉妒与不甘，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
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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