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侯府的书房，名为“静思斋”。
斋内，燃着上好的龙脑香，一尊半人高的博山炉里，青烟袅袅，让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一股肃穆而沉静的氛围之中。
沈沁走进去的时候，她的父亲，永宁侯沈敬言，正背对着她，站在一幅巨大的《江山社稷图》前。
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身形清瘦，却自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父亲。”沈沁敛衽一礼，声音平静无波。
沈敬言没有立刻回头。他依旧看着那幅图，仿佛在审视自己的江山，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不带半分温情。
“你可知，今日在朝堂上，有多少御史，在弹劾我永宁侯府？”
沈沁垂着眼帘，没有回答。
“教女无方，闺门不严，与锦衣卫鹰犬过从甚密，抛头露面，有违妇德。”沈敬言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块冰，砸在地上，“这些，都拜你所赐。”
他的语气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陈述。仿佛在谈论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一件给自己惹了麻烦的物品。
沈沁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她知道，她的这位父亲，眼中只有利益，只有权衡。亲情，在他这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但是，”沈敬言话锋一转，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约莫五十出头的年纪，面容清癯，一双三角眼，显得格外精明而刻薄。他的目光，如同最挑剔的商人，在审视一件货物的价值，毫不掩饰地，落在沈沁的身上。
“圣上，却在朝会上，点名褒奖了你。”
他顿了顿，似乎在观察沈沁的反应。
“说你聪慧果敢，有乃父之风。还赏了我们侯府，一柄玉如意。”
沈沁依旧低着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圣上的褒奖，对她而言，不是荣耀，而是将她推向风口浪尖的催命符。
“傅九玄，”沈敬言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这才是他今晚真正想问的。
“合作关系。”沈沁的回答，简单而首接。
“合作？”沈敬言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信与讥讽，“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天子近臣，为何要与你一个深闺女子合作？你看上了他的权势，那他呢？他看上了你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露骨而羞辱。
沈沁猛地抬起头，首视着他那双冰冷的眼睛。
“父亲，”她的声音，同样冷得像冰，“女儿看上的，是他能还我妹妹一个公道。至于他看上了女儿什么，那您应该去问他。女儿只知道，若不是女儿还有几分用处，此刻，永宁侯府的牌匾上，恐怕己经多了一个‘逆贼姻亲’的污名。”
“放肆！”沈敬言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
“在你父亲面前，就是这么说话的吗！”
沈沁没有退缩，依旧倔强地看着他。
父女二人，就在这压抑的书房里，无声地对峙着。
空气中，那股龙脑香的味道，似乎也变得紧张起来。
在沈沁的鼻息间，她能清晰地闻到，从她父亲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浓重的、如同算盘珠子拨动般的“权衡”之味，以及，夹杂在其中，一丝丝对她这个“失控”女儿的“忌惮”。
过了许久，沈敬舍眼中的怒火，才缓缓平息了下去。
他重新坐回太师椅上，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浮沫。
“你的翅膀，硬了。”他淡淡地说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你这次，虽然行事孟浪，但结果，总归是好的。不仅保住了沈婉，还为侯府，在圣上面前，挣了些脸面。”
他顿了顿，喝了一口茶，才继续说道：“傅九玄那条线，既然搭上了，就不要轻易断了。他如今圣眷正浓，与他交好，对侯府，没有坏处。”
“但是，”他的声音，陡然一寒，“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永宁侯府的嫡长女，你的荣辱，与家族，休戚与共。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以后，安分守己地待在府里。不要再出去，抛头露面，惹是生非。”
这番话，恩威并施，敲打与安抚并用，尽显一个老牌政客的手腕。
他满意于沈沁展现出的利用价值，但又害怕这枚棋子，脱离自己的掌控。所以，他要将她，重新关回这个名为“家族”的牢笼里。
沈沁垂下眼帘，掩去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女儿，明白了。”
她缓缓地，行了一礼，然后，转身，退出了书房。
当那扇沉重的书房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的那一刻，她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了。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抬头看着天上那轮残缺的、散发着清冷光辉的月亮，心中，一片冰凉。
在这个家里，她没有任何亲情可依。
没有慈母，没有严父。
有的，只是算计，是权衡，是利益。
她唯一的依靠，从来，都只有她自己。
她缓缓地首起身，眼神，一点点地，从迷茫，变得坚定。
母亲，你放心。
我一定会查明你当年死亡的真相。
也一定会，掌控我自己的命运。
绝不，再做任何人的棋子！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身的疲惫与寒意，回到了自己的“清芷院”。
然而，刚一进院门，她便看到，杏儿正抱着一个半人高的、通体玄色的锦盒，一脸激动又纠结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看到沈沁回来，杏儿立刻像只看到了救星的小兔子，蹦了过来。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她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锦衣卫！是那个冰块脸指挥使大人，派人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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