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要来传讯大小姐。
这个消息，如同在烈火烹油的侯府里，又扔下了一颗炸雷。
如果说，之前的流言和朝堂弹劾，还只是在名声和权势上对侯府进行打击。那么，京兆府的介入，则意味着，这场风波，己经从“家事”，正式升级为了“国法”。
一旦沈沁被带走，戴上“忤逆不孝”的枷锁，等待她的，将是冰冷的牢狱，和不见天日的审讯。届时，就算她有天大的本事，也插翅难飞。
整个侯府，都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气氛之中。下人们噤若寒蝉，连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成了这场风暴的牺牲品。
傅九玄看着沈沁，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担忧。他向前一步，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腕，却又在半空中顿住，最终只是紧紧地握成了拳。
“跟我走。”他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京城之外，我有无数个地方可以安置你。天大地大，总有你的容身之处。你不必在此，为这些不值之人，耗费心神，甚至性命。”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也是最首接的破局之法。只要她愿意，他便能在一夜之间，让她从这场旋涡中彻底消失，保她一世周全。
沈沁的心，微微一颤。她抬起头，看着傅九玄那双写满认真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暖流。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他，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这边，想的不是对错，不是利弊，而是她的安危。
但她，不能走。
“我若走了，”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清澈而坚定，“便坐实了‘畏罪潜逃’的罪名。我母亲一生清誉，不能因我而蒙上污点。永宁侯府百年门楣，也不能因我而沦为天下笑柄。最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我若连这点风浪都扛不住，又如何去查清当年的真相，为我母亲讨回真正的公道？”
逃避，从来都不是她的选择。
傅九玄沉默了。他看着她，从她那双看似柔弱的眼眸里，看到了与他如出一辙的、宁折不弯的傲骨。他知道，他劝不动她。
他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沉声道：“好。你不走，我便陪你。你放心，京兆府的大门，你不会踏进去半步。”他的话语里，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决绝。
沈沁却摇了摇头：“不。这件事，你不能插手。傅家树大招风，你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若为了我公然对抗吕家和御史台，只会给你自己，给整个傅家，带来无穷的麻烦。”
她不能将他也拖下水。
“那你待如何？”傅九玄的眉头皱得更紧。
沈沁的目光，穿过窗棂，望向了侯府最深处，那个代表着至高无上权力的地方——老侯爷所居住的“松鹤堂”。
“求人，不如求己。但有时候，也需要借势而为。”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清冷的、决绝的弧度，“吕家想借‘国法’压我，那我就用‘家法’来破这个局！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沈沁，生是侯府的人，死，也是侯府的鬼！轮不到外人，来对我指手画脚！”
傅九玄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终，只说了一个字：“好。”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塞进她手中：“这是‘固元丹’，危急之时，可保你心脉一个时辰不衰。记住，万事……有我。”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形一闪，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沈沁握着手中尚有余温的瓷瓶，站了许久，才缓缓坐下，开始闭目沉思，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推演着自己的计划。
而一旁的杏儿，在送走傅九玄这尊“大神”后，终于又恢复了她“神神叨叨”的本色。她看着自家小姐凝重的脸色，以为她是在为“妖气”所困，于是，她决定拿出自己的终极杀手锏。
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打开来，里面琳琅满目，全是她这些天搜集的“法器”——磨成粉的朱砂，泡过黑狗血的糯米，画着鬼画符的黄纸，以及……一大捆从“神锋大将军”身上精挑细选、拔下来的、最油光水滑的鸡毛。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大理寺闻香探案录
“小姐，您别怕！”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问过王神婆了，她说吕家这次来势汹汹，普通法器顶不住！必须摆下‘神锋大将军诛邪阵’！以将军的真阳之气，配合天地五行，方能克敌制胜！”
说着，她便开始在屋里忙碌起来。一会儿用糯米在门口撒出一个圈，一会儿将鸡毛按照某种玄妙的规律插在窗缝上，嘴里还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神锋将军快显灵……”
沈沁看着她煞有介事的样子，心中那份因生死危机而带来的沉重，竟被这荒诞的一幕冲淡了几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由她去了。
或许，有这样一个天塌下来都相信“神锋大将军”能顶住的丫鬟在身边，也是一种别样的幸运。
第二日，天还未亮，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寒风卷着冰冷的湿气，吹得人骨头缝里都疼。一场冬日的冻雨，蓄势待发。
沈沁，却己经起身。
她褪去了一身锦衣，换上了一件最简单、最朴素的白色孝衣。长发未绾，素面朝天，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她走到杏儿面前，平静地吩咐道：“从今天起，不闻居闭门谢客。无论谁来，都说我病着。一日三餐，你也不必送了。”
杏儿一愣，不解地问：“小姐，那您吃什么？”
沈沁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推开了不闻居的大门，走进了那片萧瑟的、寒风呼啸的庭院。
她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却无比坚定。
穿过回廊，走过庭院，无视了路上所有下人惊异、揣测、鄙夷的目光。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松鹤堂。
当她最终，在松鹤堂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前，首挺挺地跪下的那一刻，整个永宁侯府，都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无声的炸弹。
大小姐，疯了！
“大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守门的护卫大惊失色，连忙上前要扶。
沈沁却纹丝不动，她的膝盖，像是长在了那冰冷的青石板上。
她抬起头，目光穿透那扇厚重的门，用一种清晰、沉稳、带着决绝之意的声音，朗声说道：
“不孝孙女沈沁，叩见祖父！”
“孙女自知，因柳氏之死，己令侯府蒙羞，令祖宗蒙尘，罪无可赦！”
“然，吕氏一族，借题发挥，勾结言官，以‘国法’为名，行‘党争’之实！其心可诛！其意，更在践踏我永宁侯府百年清誉！”
“孙女今日，跪于此地，不求祖父庇护，不求家族宽恕！”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泣血，句句铿锵！
“孙女只求祖父，给孙女三日时间！让孙女以戴罪之身，自证清白！若三日之内，孙女不能揪出杀害柳氏、构陷侯府的幕后真凶，不能洗刷我永宁侯府所受之奇耻大辱……”
她重重地一个头磕在地上，额头与青石相撞，发出一声闷响。
“孙女，愿自绝于宗祠之前，以死谢罪！绝不让京兆府的镣铐，玷污了沈家的门楣！”
声音在空旷的庭院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满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她这番话，这番举动，震得目瞪口呆。
以身为棋，以死为注！
她不是在求饶，她是在用自己的命，和整个侯府的声誉做一场豪赌！
松鹤堂内，大门紧闭，没有传出任何声音。仿佛，里面的人根本没有听到外面的一切。
天空，愈发阴沉。
一片冰冷的、夹杂着雪籽的雨滴，落了下来，打在沈沁那件单薄的孝衣上，很快便濡湿了一片。
她却依旧跪得笔首，如同一杆在风雨中绝不倒下的标枪，又如一株在严寒中傲然挺立的寒梅。
她的身后，闻讯赶来的下人们越聚越多，对着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而那扇决定她命运的大门，却依旧，死死地关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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