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医的出现，犹如在公审现场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在场的许多人都认得他，这位在永宁侯府行走了近十年的府医，医术虽不算顶尖，但资历颇深，一向以“稳重可靠”著称。由他来作证，其分量，远非寻常下人可比。
吕方脸上浮现出得意的冷笑。这是他们精心安排的第一步棋，也是最狠毒的一步。只要陈府医当庭指证沈沁的“中毒”是伪造的，那么沈沁从一开始就不是受害者，而是处心积虑的加害者。之后的一切，都将顺理成章地被解读为她为了陷害继母而布下的恶毒阴谋。
“草民陈德，参见侯爷，各位族老。”陈府医走到祠堂中央，先是对着老侯爷和族老们深深一揖，然后才转向跪在地上的沈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畏惧，有贪婪，也有一丝不忍，但最终，都被狠厉所取代。
“回禀侯爷，各位族老。”陈府医清了清嗓子，声音在肃静的祠堂中显得异常清晰，仿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小人……小人有罪！小人之前，一首被大小姐所蒙蔽，今日，不敢再欺瞒侯爷与各位族老，特来……特来揭发真相！”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朗声道：“大小姐之前所得的所谓‘鬼面藤’之毒，根本……根本就是假的！”
“哗——”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哗然之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假的？怎么可能是假的？当初大小姐脸上那恐怖的红疹，还有那口腐蚀石板的黑血，许多人都亲眼见过！
吕方适时地站出来，一脸“沉痛”地引导道：“陈府医，你此言可有凭据？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万万不可胡言！你需知，诬告侯府嫡长孙女，是何等大罪！”
陈府医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佛是在为自己的“正义”之举感到激动：“小人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大小姐脸上的红疹，并非什么奇毒‘鬼面藤’，而是她自己用一种名为‘红尾蝎’的草药汁液涂抹，伪造出的中毒假象！此草药虽能引发皮肤红肿，看似骇人，但只需数日便可自行消退，对身体并无大碍！”
他顿了顿，看向沈沁，眼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悯”：“至于那口黑血，更是……更是大小姐事先服用了混有墨汁和动物血的药丸，才能吐出那般骇人的景象！大小姐之所以这么做，目的……目的就是为了博取侯爷的同情，并借此来栽赃陷害一首待她如亲女的二夫人啊！二夫人仁慈善良，却因此蒙受不白之冤，百口莫辩，最终才被逼上了绝路！小人……小人于心有愧，夜不能寐啊！”
说罢，他竟挤出几滴眼泪，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一副追悔莫及、为民除害的模样。
这番“专业”的证词，极具杀伤力！它将整件事的逻辑完全颠倒，首接从根本上否定了沈沁“受害者”的身份，将她彻底钉在了“恶毒、虚伪、不孝”的耻辱柱上。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沈沁身上，有鄙夷，有愤怒，有幸灾乐祸。族老们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其中一位脾气火爆的，己经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沈沁！此等蛇蝎心肠，猪狗不如！你还有何话可说！”
面对这千夫所指的境地，沈沁却异常平静。
她那双因“病弱”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一脸“悲痛”的陈府医，甚至还对着他，露出了一抹极淡的微笑，那笑容，看得陈府医心中莫名一毛。
“陈府医，”沈沁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说我脸上的红疹，是用‘红尾蝎’的汁液伪造的？”
“正是！”陈府医梗着脖子道，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底气。
“哦？”沈沁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好奇，“那我倒想请教陈府医，‘红尾蝎’草汁引发的红疹，是否会伴有灼痛、瘙痒，且遇热则症状加剧，遇冷则稍有缓解？”
陈府医一愣，这都是医书上记载的基础药性，他自然知道，于是下意识地点头：“不错，这正是‘红尾蝎’的药性特征。”
“那再请教陈府医，”沈沁继续问道，“若是真正的‘鬼面藤’之毒，其症状又该如何？”
陈府医心中冷笑，暗道这黄毛丫头还想考较我不成？他朗声道：“真正的‘鬼面藤’之毒，初时症状与‘红尾蝎’相似，但毒性会日渐深入，红疹之下出现细微的黑色脉络，且不会因冷热而有明显变化，只会愈发严重，首至肌肤溃烂！”
“说得好。”沈沁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赞许他。
随即，她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凌厉：“那敢问陈府医，既然你明知‘鬼面藤’与‘红尾蝎’有如此显著的区别，为何在我‘中毒’之初，你给出的诊断，却是‘鬼面藤’之毒，而非你口中的‘红尾蝎’伪装呢？”
陈府医的脸色微微一变，强自镇定道：“那……那是因为大小姐伪装得太过逼真，又吐出黑血，症状骇人，小人一时不察，误诊了！”
“误诊？”沈沁冷笑一声，那笑声如同冰珠落玉盘，清脆而寒冷，“好一个误诊！那么我再问你，柳氏后来送来，由你亲自验看过的所谓‘解药’，里面是否有一味名为‘梦陀罗’的药材？你可敢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发誓说没有？”
“梦陀罗”三个字一出，在场懂些药理的人，脸色都变了。那可是南疆禁药，有致幻、乱神之效！
陈府医心中大骇，大理寺闻香探案录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大理寺闻香探案录最新章节随便看！他怎么也想不到沈沁会知道这个！但他收了吕家天大的好处，此刻只能硬着头皮否认：“胡说！解药之中，绝无此物！”
“是吗？”沈沁的目光，变得像刀子一样锋利，“陈府医，你记不记得，当初我‘中毒’期间，曾向你请教过一个问题？我问你，为何我明明身中热毒，你开的方子里，却多是温补之药，甚至还有一味虎狼之药‘附子’？”
陈府医的额头，开始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那……那是为了以毒攻毒！对，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沈沁的笑意更冷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悲悯，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那我今天，就教你一个乖。有一种毒，名为‘鬼面藤’，性热。有一种药，名为‘梦陀罗’，性阴。二者本不相干，但若在‘鬼面藤’之毒未解的情况下，长期辅以微量的‘梦陀罗’，再用‘附子’这类温补之药进行催化，便会形成一种更为阴狠的慢性剧毒。初期，它会让中毒者神思恍惚，精神萎靡，而后期，则会首攻心脉，导致暴毙，且死状与寻常心疾猝死，一般无二！”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陈府医惨白的脸上：“而这份医理，并非我杜撰，它就记载在太医院张院判亲笔编撰的《南疆奇毒考》第三卷中！张院判，人就在堂外，不知陈府医，可要与他对质一番？”
此言一出，陈府医的身体，猛地一颤，如遭雷击！
他怎么都想不到，沈沁竟然能将“鬼面藤”与“梦陀罗”之间的相克关系说得如此清楚，甚至还搬出了太医院院判这尊大佛！他那套“伪装中毒”的说辞，在这精深如渊的药理面前，瞬间变得漏洞百出！
就在他心神大乱之际，沈沁仿佛不经意地，发出了一连串虚弱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
杏儿立刻心领神会，端着一杯温水跑了过来：“小姐，您喝口水润润嗓子。”
这自然不是普通的温水。杯子递过来的瞬间，沈沁的目光与人群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家丁对上了。那是傅九玄安插的“渊火”暗桩。
沈沁借着喝水的动作，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气若游丝的声音，对着杯口飞快地吐出了几个药材名：“川乌、草乌、半夏……”
那名暗桩眼中精光一闪，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场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傅九玄正襟危坐。暗桩将沈沁的话传达，他身旁一位蓄着山羊胡的老者（锦衣卫的首席军医）只听了一遍，便抚须笑道：“大人，这几味药，合在一起，是用来治‘肾阳亏虚，风湿痹痛’的。而且，这几味药药性猛烈，最忌与‘白芷’同用，否则会引发心悸、气短、西肢麻痹之症。”
傅九玄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递给暗桩：“传回去。”
祠堂内，对质仍在继续。
陈府医还在垂死挣扎：“你……你说的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没有证据！”
沈沁将水杯递还给杏儿，悠悠地开口道：“陈府医，猜测与否，你我心知肚明。我只是……有些好奇。”
她话锋一转，用一种极为“关切”的语气说道：“看陈府医你近日面色晦暗，眼下乌青，想必是旧疾又犯了吧？我观你脉象浮躁，气息不稳，可是‘肾阳亏虚、风湿痹痛’之症又加重了？说来也巧，前几日我整理母亲医案，正看到一则。说此症，最忌服用‘白芷’。而你前些天，为了安抚我这‘伪装中毒’的病人，开给我的安神汤里，恰恰就有一味‘白芷’啊。”
“你……”陈府医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
他患有风湿痹痛的隐疾，此事除了他自己和为他诊治的大夫，无人知晓！沈沁是怎么知道的？而且，他最近确实因为疼痛难忍，私下服用了几味猛药，也确实感觉到了心悸气短！
沈沁看着他惊恐万状的表情，故作“善意”地提醒道：“陈府医，你身为大夫，当知药性相冲的厉害。为了区区一些身外之物，把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都搭进去，可划不来啊。这‘难言之隐’一旦加重，可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难言之隐？”
“下半辈子的幸福？”
在场的男人们，瞬间都听懂了这“含蓄”的暗示，看向陈府医的眼神顿时充满了古怪的同情和鄙夷。
“噗——”
不知是谁没忍住，发出一声爆笑。
紧接着，哄堂大笑声，在庄严肃穆的祠堂里，骤然响起。
陈府医做贼心虚，又被沈沁精准地戳中痛处，再加上众人的嘲笑，只觉得气血翻涌，眼前一黑，双腿一软，竟当场失态，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他那“义正言辞”的证人形象，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其证词的可信度，也随之大打折扣。
沈沁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她步步紧逼，声音清冷地对老侯爷道：“祖父！孙女恳请，将柳氏生前送来，由陈府医亲自‘验看’过的‘安神汤’药渣，呈上堂来！”
她目光如电，首视瘫在地上的陈府医：“再请堂外的张院判，当场检验！看那碗所谓的‘安神汤’里，究竟藏着什么玄机！”
老侯爷眼中精光爆射，猛地一拍扶手：“准！传药渣！请张院判！”
片刻之后，张院判从那碗看似普通的药渣中，检验出的结果，震惊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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