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整个上京城都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大理寺的审讯室，却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阿尘，或者说，应该叫他尘生。他被绑在刑架上，一身的粗布衣衫早己被冷汗浸透，乱发之下，那张原本平凡的脸，因为洗去了伪装，竟透出几分清秀的轮廓。只是那双眼睛，在经历了白日的疯狂与崩溃之后，此刻，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黯淡。
傅九玄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卷宗，并未开口。
真正主审的，是沈沁。
她没有坐在审讯官的位置上，而是搬了张凳子，坐在离尘生三步远的地方，与他对视。
“你的真名，叫陈生，对吗？”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陈生缓缓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默认般地，点了点头。
“你恨她们，毁了她们的手，我可以理解。”沈沁继续说道，“但是，我不明白。你明明有机会，可以去报复那个最该死的人——孙嬷嬷的那个外甥女，柳莺。她才是窃取你人生的始作俑者。可你，为什么，从未对她动过手？”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陈生心中最后一道闸门。
他那双死灰般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波澜。那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混合了爱、恨、与无尽悲哀的情绪。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下不了手。”
“为什么？”
“因为……”陈生的眼中，流下了两行浑浊的泪水，“因为，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爱过的女人。”
这个答案，如同一道惊雷，让在场所有负责记录的书吏，都停下了笔，一脸的错愕。
一个窃取了他所有荣光，将他推入地狱的女人，竟然，是他深爱之人？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诞，更悲哀的故事吗？
在沈沁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清澈的眼眸注视下，陈生终于，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那个被他埋藏了十年的秘密。
原来，他和柳莺，是青梅竹马。
他们一同拜入“鬼手张”的门下，他是师兄，她是师妹。他天赋异禀，她资质平平。但他从未嫌弃过她，他将自己所有的心得，都毫无保留地教给她。他甚至，将自己最得意的作品，拿给她看，与她分享那份创作的喜悦。
他以为，他们会是神仙眷侣，会一起，站在这刺绣之道的巅峰。
可是，他低估了人性的贪婪。
柳莺的姨母，也就是孙嬷嬷，看中了他的才华，更看中了他那幅足以惊世的“锦绣山河”。她不断地在柳莺耳边吹风，告诉她，只要拥有了这幅作品，她就能一步登天，就能摆脱这暗无天日的绣房，成为人上人。
最终，在名利的诱惑下，在姨母的怂恿下，柳莺，背叛了他。
她偷走了他的作品，也偷走了他的人生。
“我恨她。”陈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可是……每当午夜梦回，大理寺闻香探案录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大理寺闻香探案录最新章节随便看！我脑子里出现的，却还是她当年，坐在绣架前，对我笑的样子……”
“她说，师兄，等我们以后有了钱，就开一家自己的小绣坊，再也不受这云锦阁的鸟气了。”
“她说，师兄，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人。”
……
这段充满了讽刺的往事，从他口中说出，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凌迟着他自己的心。
沈沁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她能“闻”到，从陈生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悔恨”之气，并非来自他伤害了那些绣娘。
而是来自……他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爱上那样一个女人。
就在这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氛围中，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这悲伤的对峙。
一个穿着锦衣卫飞鱼服的年轻校尉，从门外探进头来，脸上，带着几分古怪的、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他对着傅九玄，拱了拱手，压低声音汇报道：“头儿，外面……外面那个叫苏湄的姑娘，正跟被我们抓住的那个嫌犯，吵……吵起来了。”
傅九玄的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吵什么？”
那校尉的表情，愈发古怪了。“那个……那个嫌犯，是个混迹在码头的泼皮，平日里靠偷鸡摸狗为生。刚才，苏姑娘在审他的时候，问他，为什么要偷孙嬷嬷的东西。那泼皮说，他本来是想偷些值钱的布料，结果……结果看到孙嬷嬷鬼鬼祟祟地藏了个匣子，以为是什么宝贝，就顺手牵羊了。”
“然后呢？”
“然后……苏姑娘就问他，得手之后，为什么不跑，还要在云锦阁附近鬼鬼祟祟地转悠。结果那泼皮说……”校尉清了清嗓子，学着那泼皮的语气，惟妙惟肖地说道，“‘我这不是……想着回去把那个烤红薯给拿回来嘛！那可是我花了两文钱买的！’”
这番汇报，让审讯室里那悲伤沉重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就连傅九玄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都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
他大概从未想过，自己手下这支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有一天，会因为一个烤红薯，而出动一个百户的兵力。
沈沁也是哭笑不得。
她看着眼前这个为情所困，为爱所伤，最终走上绝路的男人，再想想外面那个因为一个烤红薯而被捕的倒霉窃贼。
忽然觉得，这世间之事，有时候，竟是如此的，充满了荒诞的，黑色幽默。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陈生。
“最后一个问题。”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静与锐利，“柳莺，现在，在哪里？”
陈生缓缓地，抬起头。
他看着沈沁，那双己经流干了泪水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极其诡异的光芒。
他咧开嘴，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她……她今晚，就在云锦阁。”
“她就是……安国公府的，那位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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