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之内,落针可闻。
沈沁将那页记载着“合欢”香方的遗稿,平铺在桌案上。烛火摇曳,将那三个朱砂写就的名字,映照得如同流动的鲜血。
乌头,断肠草,曼陀罗。
三种至毒之物,任何一种的剂量稍有差池,都足以瞬间夺人性命,不仅是使用者,更是调香者。
沈沁没有贸然动手。她闭上眼睛,试图在脑海中,用她那超越常人的、被母亲称为“绝对嗅觉”的天赋,去模拟这三种毒物混合后可能产生的气味。
这是一种极其耗费心神的“嗅觉模拟”,是调香师的至高境界。她将自己的精神,沉入一个由纯粹气味构成的虚无世界。
一丝丝辛辣、麻痹的气息,如同无数根细小的针,刺入她的神识。那是乌头的味道。
紧接着,一股阴冷、带着腐朽草木败落的腥气,蛮横地侵入进来。这是断肠草的气息,闻之,便让人联想到死亡与枯萎。
最后,一股妖异的、甜腻中带着迷幻的香气,悄然绽放。曼陀罗,传说中地狱的引路之花,它的香气,能引堕入最深的幻境。
当这三种代表着“毁灭”的气味,在她的精神世界里初步融合时,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而混乱的气息,轰然炸开!
沈沁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煞白。
她的脑海中,不再是纯粹的气味,而是出现了无数扭曲、恐怖的幻象。冲天的火光,烧得人皮肤灼痛;木梁断裂的巨响,震得人耳膜欲裂;浓烟滚滚,呛得人无法呼吸……
十五年前,那场将沈家别院化为灰烬的火灾,再一次,以无比真实的方式,将她吞噬。
“不……”她痛苦地呻吟着,双手抱住头,想要从这噩梦中挣脱。
然而,这一次的幻象,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透过熊熊燃烧的火焰,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那女人穿着一身华贵的衣裳,脸上带着狰狞而满足的笑意,站在火场之外,静静地欣赏着这一切。
是她!柳如是!她的继母!
“为什么……”沈沁喃喃自语,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幻象中的柳如是,仿佛察觉到了她的窥探,缓缓地转过头,朝她的方向,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这个微笑,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击溃了沈沁最后一道精神防线。
“啊!”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神识剧震,眼前一黑,整个人便软软地倒了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
北镇抚司,诏狱最深处。
傅九玄正站在一间牢房外,冷冷地看着里面被折磨得不形的囚犯。
突然,他心口一阵没来由的绞痛,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正在被人狠狠撕裂。紧接着,一股熟悉的、带着惊恐与绝望的香气,凭空钻入他的鼻息。
是同心香!
他送给沈沁的那枚同心香,另一半被他贴身收藏。此香能让两人在一定范围内,感知到对方最激烈的情绪波动。
而此刻,他感知到的,是足以令人心神崩溃的恐惧!
她出事了!
傅九玄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那双万年冰封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恐慌”的情绪。
“大人?”一旁的锦衣卫校尉被他突然的变化吓了一跳。
傅九玄却根本没有理会他,转身便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出了诏狱。
“备马!”
一声怒吼,响彻整个北镇抚司。
他完全忘了皇帝的禁足令,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见她!立刻!马上!
夜色中,一匹快马如离弦之箭,冲开沉寂的街道,首奔永宁侯府。
侯府的守卫根本来不及反应,傅九玄己经翻身下马,一脚踹开了那扇紧闭的侧门,首奔沈沁所在的那个偏僻小院。
当他循着那股越来越强烈的、混合着绝望与三种毒物气息的味道,找到那间密室时,看到的就是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沈沁。
她的眉头紧紧皱着,小脸苍白如纸,身体还在因为噩梦而不断地抽搐,口中发出无意识的、痛苦的呓语。
傅九玄的心,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她打横抱起,迅速离开了这间充斥着危险气息的密室。
回到卧房,他将她轻轻放在床上,看着她痛苦的模样,毫不犹豫地盘膝坐下,双掌抵在她的后心,将自己精纯的内力,源源不断地渡入她的体内。
他的内力,至刚至阳,正好能克制那些阴毒之气对心神的侵扰。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大理寺闻香探案录
温厚的内力,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流过沈沁冰冷而混乱的经脉,安抚着她受惊的神识。
这是两人第一次,有了如此亲密的、超越盟友界限的身体接触。隔着薄薄的衣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与脆弱,能闻到她发间传来的、清雅的少女体香。
一向对情感淡漠,甚至患有“情感淡漠症”的傅九玄,此刻的心,却乱得一塌糊涂。担忧、愤怒、后怕,还有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与占有欲,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知是因为消耗内力,还是因为内心激烈的情感交锋。
就在这时,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杏儿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看到房间里突然多出的男人,以及他和自家小姐那极其暧昧的姿势,瞬间呆住了。
“啊——!有刺客!”杏儿的脑回路总是如此与众不同。她扔掉水盆,抄起墙角的鸡毛掸子,就朝傅九玄冲了过去。
“放开我家小姐!”
傅九玄正在为沈沁疗伤的关键时刻,不能分神,只能侧头躲过这毫无章法的一击。
“是我。”他沉声道。
杏儿这才看清来人是傅九玄,但她非但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更加愤怒了:“傅大人?你怎么在这里!你……你对我家小姐做了什么!”
她误以为傅九玄趁着小姐昏迷,在行不轨之事。
傅九玄简首一个头两个大,他现在没工夫跟这个“猪队友”解释。
而杏儿,见傅九玄不说话,更是认定了自己的猜测。她急得团团转,忽然想起前几天在城西遇到的王神婆。当时王神婆说,遇到妖邪附体、走火入魔的情况,可以用“雷击桃木符”来辟邪。
她也顾不上许多,转身就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手里举着一块黑乎乎的、看起来就不太吉利的木牌。
“妖孽!看符!”杏儿大喝一声,将那“雷击桃木符”朝着沈沁的床头就挂了上去。
傅九玄眼角一抽,他分明看到,那块所谓的“桃木符”,因为前几日下雨受了潮,上面竟然……长出了一丛一丛的、生命力极其旺盛的……小蘑菇。
他实在是无力吐槽。
好在,在他的内力压制下,沈沁的情况终于稳定了下来。她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
傅九玄缓缓收功,长出了一口气,后背的衣衫己经被冷汗浸透。
他站起身,刚想喝口水,就看到杏儿正一脸警惕地瞪着他,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块长了蘑菇的“法器”。
他最终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桌边,提起笔,写下一张药方,递给杏儿:“按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一个时辰后喂她服下。”
他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杏儿虽然还是将信将疑,但看着自家小姐确实安稳下来的睡颜,最终还是接过了药方。
傅九玄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沈沁,眸光复杂。他没有多做停留,转身便融入了窗外的夜色之中。
禁足令还未解除,他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第二天清晨,沈沁悠悠转醒。
她只觉得头痛欲裂,昨夜那恐怖的幻象,依旧历历在目。
“小姐,你醒了!”杏儿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汤,惊喜地叫道。
沈沁接过药碗,一股温和的药香钻入鼻息,她只闻了一下,便知这方子的精妙。能开出此等安神固本良方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昨晚……有人来过?”她问道。
杏儿的表情瞬间变得古怪起来,她支支吾吾地将昨晚傅九玄深夜闯入、为她疗伤,以及自己用“长蘑菇的桃木符”驱邪的“英勇事迹”说了一遍。
沈沁听完,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笑。
她将昨夜在幻象中“看”到的一切,和盘托出。当听到柳如是可能就是当年纵火的真凶时,杏儿气得浑身发抖。
“这个毒妇!我就知道她不是好东西!”
沈沁却陷入了更深的沉思。柳如是,为什么要害死母亲?仅仅是为了侯府主母的位置吗?
不,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她再次想到了那个名为“合欢”的毒方。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香方,与母亲的死,与柳如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明白了……”沈沁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精光。
“合欢”香方,并不是完整的。它缺少了一味最关键的,能够调和三种剧毒、并让其产生质变的“催化剂”!
而这味催化剂的秘密,一定就掌握在柳如是的手中。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她心中慢慢成形。
“小姐,你想做什么?”杏儿看着她脸上那危险的表情,有些害怕地问道。
沈沁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我要引蛇出洞。”
“我要她,亲手把解药,送到我面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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