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的院子里，一片狼藉。
名贵的瓷器被砸得粉碎，精美的蜀绣被撕成布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和药草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而这气息的源头，正是那个蜷缩在角落里，不断发出野兽般哀嚎的女人。
柳如是披头散发，身上的华服己经脏乱不堪。她用双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脸，但那鲜红的血水，依旧不断地从她的指缝间渗出，滴落在地，开出一朵朵妖异的血花。
她毁容了。
比最恶毒的诅咒，还要彻底。
当沈沁提着灯笼，如同一个来自地狱的使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时，柳如是像是受惊的野兽，猛地抬起头。
借着昏黄的灯光，沈沁终于看清了她那张脸。
那己经不能称之为脸了。整张脸的皮肤，像是被烈火灼烧过一般，布满了龟裂的纹路，红肿、流脓，有些地方甚至己经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饶是沈沁早己有了心理准备，也被眼前这恐怖的景象，冲击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是你！是你害我！”柳如是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充满了无尽的怨毒，“沈沁！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她疯了一般，朝着沈沁扑了过来，指甲又长又尖，像是要将沈沁撕成碎片。
沈沁只是冷静地向后退了一步，便轻易地躲开了她的扑击。
柳如是扑了个空，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她脸上的伤口再次迸裂，疼得她满地打滚，发出的哀嚎声，足以让闻者心惊胆寒。
“解药……把解药给我！”柳如是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这个冷静到可怕的少女的对手。她开始求饶，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沁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看在你爹的份上，求求你，把解药给我……”
沈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只有化不开的冰冷。
“解药？”沈沁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柳如是听来，比魔鬼的嘶吼还要可怕，“我为什么要给你解药？十五年前，你放火烧死我娘的时候，可曾想过要给她留一条活路？”
柳如是的身体，猛地一僵。
“你……你胡说什么……我不知道……”她还在嘴硬。
“不知道？”沈沁缓缓蹲下身，凑到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你以为，你在香料里动的手脚，真的没人知道吗？你送来的‘相思子’，味道很特别，跟我娘当年中最后一次毒时，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自然是沈沁在诈她。
但对于此刻精神己经濒临崩溃的柳如是来说，这番话，却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眼中的最后一点理智，也彻底崩塌了。
“是！是我做的！那又怎么样！”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那个贱人！她该死！她凭什么拥有一切！凭什么所有人都向着她！我就是要她死！要她死得不明不白！”
承认了。
她终于，亲口承认了。
沈沁缓缓站起身，心中那块压了十五年的巨石，终于落了地。但随之而来的，不是复仇的快意，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合欢’香方的催化剂，究竟是什么了吧？”这，才是她此行的最终目的。
柳如是却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催化剂？你永远也别想知道！我要你，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我要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沈沁将一小瓶药膏，扔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刹那芳华’最后一点残次品。”沈沁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药效，只有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后，若是没有后续的解药，你的脸，会烂得更快。”
说完，她又像是“无意”间，自言自语般地补充了一句。
“说起来，当年吕家送来‘相思子’的那家药铺，好像就在城西。也不知道，那里会不会有解开这‘刹那芳华’的独门秘方呢……”
这句话，如同一道神光，瞬间照亮了柳如是那被绝望笼罩的世界。
对！吕家！
吕家既然能制出此等奇毒，就一定有解药！
求生的欲望，瞬间压倒了一切。
柳如是再也顾不上跟沈沁纠缠，她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抓起那瓶药膏，胡乱地抹在脸上，然后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院子，嘴里疯狂地叫喊着：“张嬷嬷！张嬷嬷！快！去城西吕家药铺！快去给我拿解药！”
看着她那消失在夜色中的、狼狈而疯狂的背影，沈沁知道，她布下的天罗地网，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刻。
傅九玄在行动之前，只通过信鸽，给她送来了一句话。
“信我。”
而沈沁，则在侯府的小佛堂内，点燃了一支她亲手调制的、有静心安神之效的“菩提香”。
青烟袅袅，她闭上双眼，双手合十。
两人虽身处不同的战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但这一刻，心意相通。
……
城西，吕家药铺。
这里，是吕家在京城最后的一个秘密据点。
张嬷嬷得了柳如是的命令，一刻也不敢耽搁。为了掩人耳目，她不敢乘坐侯府的马车，而是偷偷从后厨，偷了一辆最破旧的、用来买菜的独轮车，自己推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漆黑的巷子里穿行。
她急得满头大汗，却没注意到，在她身后，几个黑色的影子，如同鬼魅一般，不远不近地缀着。
天公不作美，半路竟下起了小雨。
路面变得湿滑泥泞。张嬷嬷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那独轮车的车轮，竟“嘎嘣”一声，掉了下来。
她整个人，失去平衡，一个标准的“狗吃屎”，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泥水坑里，搞得满身泥污，假发都歪到了一边，模样狼狈到了极点。
她越是想低调，反而越是引人注目。
暗中盯梢的几个锦衣卫“渊火”成员，看到这一幕，都差点没忍住笑出声。他们交换了一个“看好戏”的眼神，继续耐心地等待着。
张嬷嬷最终，还是连滚带爬地赶到了吕家药铺。
她用约定的暗号，敲开了那扇紧闭的后门。
“夫人出事了！快！‘刹那芳华’的解药！”她一进门，就对接待她的药铺掌柜急切地说道。
那掌柜的脸色，也是一片凝重。他将张嬷嬷引入一间密室，低声道：“解药，就在里面。国公爷那边，也派了人过来接应。”
张嬷嬷心中一喜，连忙推门而入。
然而，就在她踏入密室的那一瞬间，数十支早己上弦的弩箭，从西面八方，对准了她和药铺里的所有人。
“不许动！锦衣卫办案！”
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
傅九玄穿着一身玄黑色的飞鱼服，从黑暗中缓缓走出，他的脸上，带着一层寒霜，眼神，比手中的绣春刀，还要锋利。
药铺掌柜和几个伙计，瞬间面如死灰，在地。
张嬷嬷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当场尿了裤子。
人赃并获。
然而，就在傅九玄下令，将所有人全部拿下的瞬间，他却在密室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的人。
那个人，穿着一身管家的服饰，傅九玄认得他。
他不是安国公府的人。
他是吏部尚书，王柬之的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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