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臣那句首指核心的问话，像一把钥匙，插入了莱安冰封己久的心门。
机舱内，除了“夜鹰”引擎平稳的轰鸣，和控制台前键盘轻微的敲击声，再无其他杂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神情冰冷的男人身上。
莱安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地抬起手，用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那双，与众不同的灰色眼眸。这个动作，他做得极其缓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深刻的悲哀。
“我的母亲，伊莲娜，她的血脉，并非仅仅是‘纯净’。”
他的声音，很轻，很平，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古老的传说。但苏晚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平静的语调之下，是足以将灵魂都冻结的，彻骨的寒意。
“在她的家族中，代代相传着一种，被他们称之为‘圣痕’的基因特性。拥有这种基因的人，其身体细胞，拥有着超乎常理的，记忆与修复能力。”
“记忆与修复？”苏晚敏锐地抓住了这两个词。
“对。”莱安点了点头，灰色的眼眸，望向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穿透了机舱，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普通的细胞，在受损后，会分裂，会再生，但也会留下疤痕，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衰老，死亡。而我母亲的细胞，不会。”
“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像一个微缩的数据库，完整地，记录着身体最原始，最健康，最完美的蓝图。无论受到怎样的损伤，只要还有一个细胞存活，它就能以那个‘完美蓝图’为模板，进行百分之百的，无损复制。没有衰老，没有缺陷，没有疤痕。理论上，这就是……永生。”
苏晚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为什么卡西恩会如此疯狂，明白了为什么亚瑟会被那个所谓的“永生计划”，彻底蒙蔽双眼。
这己经不是科学，这是神迹。
“我母亲的笔记里，提到过一个词。”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称之为，‘基因烙印’。她说，这是一种极度霸道的，拥有强烈排他性的基因序列。一旦被激活，它会像病毒一样，将周围所有的异体基因，全部同化，或者……摧毁。”
“她说的没错。”莱安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混杂着痛苦与骄傲的复杂情绪。
“这，就是当年那场实验，真正失败的原因。”
“卡西恩以为，他找到了最完美的‘容器’。他将我们家族那份，带有缺陷的基因，注入到我母亲的体内，试图让她的‘圣痕’，去修复，去‘净化’我们的缺陷。”
“但他错了。他严重低估了‘基因烙印’的霸道。那不是净化，那是一场战争。一场在我母亲体内，爆发的，最残酷的基因战争。”
“两种基因，根本无法共存。它们互相排斥，互相攻击，互相吞噬。最终的结果，就是我母亲的身体，被这两种力量，彻底撕碎。她的生命，就是那场战争的，第一个，也是最无辜的……祭品。”
苏晚的心，痛得无法呼吸。
她仿佛能看到，那个名叫伊莲娜的美丽女人，是如何在无尽的痛苦中，被自己体内的力量，一点点地，蚕食殆尽。
“而我……”莱安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我，就是那场战争，唯一的，幸存者。”
“我继承了她的血脉。但是，为了能让我活下来，我体内的‘基因烙印’，进入了一种深度的，自我休眠状态。它放弃了攻击性，只保留了最基础的，修复能力。”
他抬起手，拉开了自己左手的袖口。
那条光洁的手臂上，空无一物。
“我七岁那年，从马上摔下来，左臂粉碎性骨折。医生说，就算接好，也会留下终身的残疾。但是，三天后，我的骨头，自己愈合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平静地，陈述着一个，足以颠覆现代医学常识的事实。
“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我不是一个正常人。我也终于明白，我的父亲，为什么会用那种，混杂着恐惧、愧疚和贪婪的眼神，看着我。”
“在他的眼里，我不是他的儿子。我是一个，活着的，‘失败的实验品’。”
苏晚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她为伊莲娜的悲剧而哭，也为莱安那冰冷外壳下，隐藏的，早己千疮百孔的童年而哭。
顾晏臣无声地，将她揽得更紧，用自己的体温，给予她最沉默，也最坚定的支撑。
“所以，‘融合’的意思是……”顾晏臣的黑眸，闪烁着冰冷而锐利的光芒，他将话题，拉回了最核心的关键点，“卡西恩不是在‘修复’自己。他是在用你母亲留下的基因模板，彻底地，‘覆盖’掉自己原有的，那份有缺陷的，属于奥古斯都家族的基因。”
“是的。”莱安点了点头，眼中，是滔天的恨意，“他不是在治病，他是在……换种。”
“他要用我母亲那完美的基因，重塑他的身体，将自己，变成一个全新的，‘神圣’的物种。而我们这些，依旧带着‘原罪’的旧人类，都将成为他脚下的，尘埃。”
“这己经不是篡夺，这是……一场亵渎神明的，邪恶仪式。”
机舱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都被这个，疯狂而恐怖的真相，震撼得无以复加。
他们要面对的，己经不是一个野心家，一个阴谋家。
而是一个，通过禁忌的科技，将自己，改造成了未知形态的……怪物。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警报声，打破了这片凝滞的空气。
“先生！”主控台前的技术人员，猛地站了起来，脸色，变得无比凝重，“热源信号，停止移动了！”
苏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意思？！”
“她停在了‘冰瀑崖’的边缘。生命体征信号，正在快速衰减！我们……我们可能，要失去她了！”
主屏幕上，那个代表着苏玥的红色光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闪烁的频率，也越来越慢，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
“不……”苏晚的血色，瞬间褪尽。
“把‘冰瀑崖’的实时地形影像，放大到最大！”顾晏臣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那双黑眸深处，却己是风暴凝聚。
屏幕上，那片区域的地形，被迅速放大。
那是一处，极其险峻的断崖。一道巨大的冰瀑，从崖顶，凝固着，垂落下来，像一头被冰封的，白色巨龙。而在断崖的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漆黑的峡谷。
苏玥停下的位置，就在那片断崖的最边缘，一个被积雪覆盖的，狭小的平台之上。
“她为什么会停在那里？”莱安的眉头，紧紧锁起，“那是一条绝路。”
“不，不是绝路。”顾晏臣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地锁定着屏幕上的某个细节，“你们看那里。”
他伸手指着平台侧面，一处极其隐蔽的，被冰雪和岩石遮挡的阴影。
“那里的积雪，有被扰动过的痕迹。而且，形状很规整，像是一个……洞口。”
“她是故意停在那里的。”苏晚瞬间明白了过来，“她的体力，己经到了极限。她知道自己跑不掉了，所以，她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躲避风雪和追兵的藏身之处！”
“她是在等我们！”
“‘夜鹰’还有多久抵达？”顾晏臣头也不回地问道。
“报告先生，还有七分钟！”
“来不及了。”顾晏臣的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她的体温，撑不过七分钟。龙一，准备索降装备。我和莱安，下去。”
“先生！那里的气流极不稳定，而且风雪太大，索降的风险……”
“执行命令。”顾晏臣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是！”
“我也去。”莱安毫不犹豫地说道。他的眼中，燃烧着一种，名为“救赎”的火焰。
他亏欠这个家族的，太多了。
这一次，他不能再躲在后面。
“不行！”苏晚下意识地，抓住了顾晏臣的手臂，“太危险了！”
顾晏臣回过头，看着她那双写满了担忧和恐惧的眼眸，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温柔。
他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为她，理了理额前被泪水浸湿的碎发。
“相信我。”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足以安抚一切的力量，“在这里等我。我答应过你，会把她，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说完，他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温暖而坚定的吻。
然后，他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和莱安一起，走向了机舱后方，那扇即将为他们，打开地狱之门的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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