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了这剧本。
砸了这舞台。
把那些高高在上的观众，一个个拖下来。
龙野的声音，像一枚淬毒的楔子，钉入了萧无忌几近崩塌的神魂之中。它没有带来任何慰藉，反而撬开了一道更深、更黑暗的裂口，让那名为“绝望”的深渊寒气，疯狂地倒灌进来。
萧无忌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马背上，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石雕。他的目光越过龙野的肩头，投向了身后那片仍在持续的、小规模的杀戮。
那是他最后的玄龙卫。
不到五十人。
他们正与数倍于己的狼卫亲军，进行着一场毫无胜算、却又无比坚决的战斗。他们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圆阵，将彼此的后背，交给了最信任的袍泽，用血肉之躯，抵挡着西面八方涌来的刀枪。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决绝。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他们的王，就在身后不远处。
他们唯一的信念，就是在自己倒下之前，绝不让任何一个敌人，越过他们的防线，去打扰王爷与那个蛮族大汗的对决。
多么简单，又多么可悲的信念。
一名玄龙卫百夫长，萧无忌认得他，叫魏延。一个来自北境边陲的憨厚汉子，使得一手好枪法，平日里最喜欢跟人吹嘘他家乡的婆娘有多水灵。
此刻，魏延的左臂己经齐肩而断，鲜血染红了他半边身体。他仅用右手，挥舞着一杆断枪，死死地护在阵型的最外围。
三名狼卫从三个方向同时扑上。
魏延发出了一声困兽般的咆哮，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正前方的敌人，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断枪，捅进了对方的咽喉。
而他的后心与侧腹，也同时被另外两柄弯刀，深深地贯穿。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
他艰难地，缓缓地回过头，望向萧无忌的方向。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喊一声“王爷”，却只涌出了一大口混着内脏碎块的鲜血。
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怨恨。
只有一丝……纯粹的、未曾动摇过的信任与崇敬。
然后，他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像一棵被伐倒的、守护了家园百年的老树。
萧无忌的眼球，微微动了一下。
那片死寂的灰白中，仿佛有一滴滚烫的岩浆，滴落在一片冰封的湖面之上，瞬间烫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孔洞。
他看见了。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魏延临死前的那个眼神。
那眼神，比世间最锋利的刀刃，还要伤人。
因为那份信任，是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的。
魏延至死都相信，他是在为国尽忠，为王死战。他不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里，一个无足轻重、用完即弃的道具。他的死，毫无价值，他的忠诚，可笑至极。
而自己，萧无忌，就是那个把他骗上舞台，让他演完这场死亡戏码的……罪魁祸首。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愧疚、暴怒与自我厌恶的情绪，如同火山喷发般，从他胸膛最深处，轰然炸开！
“啊——！”
他猛地仰起头，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疯狂的咆哮！
那声音，凄厉而高亢，竟在一瞬间，压过了整个战场的喧嚣。
所有正在搏杀的玄龙卫与狼卫，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骇然地望向了这声音的来源。
他们看见，他们的摄政王，那个永远如山岳般沉稳的男人，此刻正像一头濒死的孤狼，在对着苍天，发出最绝望的哀嚎。
“够了。”
萧无忌缓缓低下头，那双赤红的眸子，己经不再是灰白，而是变成了一种近乎于凝固的、深沉的血色。
他看着龙野，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让你的狗，停下。”
龙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只是缓缓举起了右手，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顷刻间，那些原本如疯狗般围攻的狼卫亲军，竟真的如潮水般，齐刷刷地向后退去，与仅存的三十多名玄龙卫，脱离了接触。
战场之上，出现了诡异的寂静。
仅存的玄龙卫们，一个个浑身浴血，拄着兵器，剧烈地喘息着，茫然地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敌人会突然罢手。
他们更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的王，会发出那样痛苦的咆哮。
“现在，你选了？”龙野的声音，再次响起。
萧无忌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缓缓地，调转了马头。
他的动作，极其缓慢，极其沉重。仿佛他转动的，不是一匹战马，而是一座沉寂了千年的山峦。
他没有将刀锋对准龙野。
也没有背对龙野。
而是与他，并辔而立。
他们两人的目光，第一次，望向了同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正是远处山丘之上，那群正在冷漠观赏着这一切的，大燕王公贵族。
“剧本？”萧无忌低声开口，那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谁写的？”
“带头的那位，你应该不陌生。”龙野的目光，也变得冰冷起来，“当今陛下的亲叔叔，手握宗人府大权，辈分最高，也是最想让你死的人——裕亲王，萧景洪。”
裕亲王，萧景洪。
这个名字，在萧无忌的脑海中，化作了一张满是虚伪笑容的苍老面孔。
那个在他扶立新帝之后，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支持，口口声声称他为“国之柱石”的老家伙。
原来，那张和善的面具之下，隐藏的，竟是如此歹毒的心肠。
“他们，有多少人？”萧无忌又问。
“不多。”龙野的回答，简洁而精准，“裕亲王身边，是他的两个儿子，还有几个与他交好的郡王、国公。他们带来的护卫，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是大内最神秘的供奉高手，总数，不过三百。”
三百人。
三百人，就敢在数十万人的战场边缘，如此有恃无恐地观赏一场战争。
这是何等的傲慢，何等的……自信。
自信他们，己经掌控了一切。
“你的人，还能战吗？”萧无忌没有再问，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自己身后那仅存的三十多名玄龙卫。
那些幸存的士卒，虽然满身伤痕，疲惫不堪，但当他们看到自己的王，终于将目光投向他们时，所有人的眼中，都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天的变故。
他们只知道，王爷，还需要他们。
“玄龙卫，誓死追随王爷！”
三十多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整齐划一的怒吼。
那声音，虽然微弱，却依旧撼天动地。
萧无忌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最后一次，落在了龙野的脸上。那眼神，冰冷、复杂，不带一丝一毫的兄弟情谊，只剩下最纯粹的、交易般的审视。
“我凭什么信你？这一局，你未必就不是想借他们的手，除掉我。”
“你不需要信我。”龙野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你只需要知道，现在，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而且……”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我若想让你死，你活不到现在。你若想杀我，也一样。我们两人联手，是这世上唯一能把那三百人，从山上拉下来的力量。”
“至于你我之间的账……”龙野的眼神，也变得深沉起来，“等清算了他们之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算。”
萧无忌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龙野说的是事实。
在这片巨大的、名为“背叛”的泥潭里，他们是彼此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哪怕这块浮木，同样充满了尖刺与剧毒。
“好。”
他吐出了一个字。
一个字，代表了他的选择。
一个字，也代表了这出名为《摄政王之死》的剧本，被彻底撕碎！
演员，不演了。
演员，要杀光所有的观众！
他猛地一拉缰绳，墨麒麟发出一声压抑己久的嘶鸣，人立而起。
萧无忌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镇魂刀，刀锋，不再指向龙野，也不再指向蛮族大军，而是遥遥地，指向了那座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山丘！
“玄龙卫，听令！”
他的声音，不再有丝毫的悲怆与迷茫，只剩下冰彻骨髓的杀意。
“目标，东山！”
“今日，本王要——”
“屠尽宗亲，血洗宫廷！”
(http://www.220book.com/book/WJBP/)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