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雷鸣般的马蹄声，并非凭空而起，而是自大地深处最沉闷的搏动中孕育而出。它起初只是一阵微不可察的战栗，仿佛地龙翻身的前兆，让山顶上每个人的脚底都感到一阵酥麻。紧接着，那战栗化作了低沉的轰鸣，如同远方天际滚过的闷雷，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最终汇成了一股足以撼动山河的滔天巨浪。
龙野脸上的森然笑意，就在这轰鸣声中寸寸凝固。他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第一次褪去了掌控一切的从容与戏谑，闪过一丝发自本能的惊愕与警惕。他猛然转过身，望向东方。
山顶上的风，似乎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声音的源头所吸引，投向了那片刚刚被晨曦染上金边的地平线。
在那天与地的交接之处，一抹浓重的、仿佛永远也化不开的墨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晕染开来。那不是乌云，不是烟尘，而是一道由成千上万的钢铁与血肉组成的黑色洪流。
那是一支军队。
一支前所未见，气势磅礴的军队。
他们清一色是重装骑兵，骑士与战马皆披挂着漆黑的重甲，在初升的朝阳下，反射着冰冷而残酷的幽光。他们队形严整得如同用尺子画出来一般，数万人奔驰，却只发出同一种节奏的马蹄声，没有一丝杂乱的呐喊与嘶吼。这种极致的沉默，远比任何喧嚣的战吼，更让人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窒息与恐惧。
在这片沉默的黑色海洋正中央，一面巨大而醒目的战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那旗帜的底色，是触目惊心的血红，仿佛是用成千上万人的鲜血浸染而成。旗帜之上，没有复杂的图腾，没有皇家的徽记，只有一个用黑色丝线绣出的、笔走龙蛇、充满了无尽杀伐之气的古篆——
秦。
“秦？”
一名幸存的宗室郡王，下意识地念出了这个字，声音里充满了茫然与困惑。大燕立国三百载，宗室之内，从未有过以“秦”为封号的王爵。军方将领，更无一人姓秦。这支军队，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然而，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那些刚刚从萧无忌的屠戮中幸存下来，以为逃过一劫的王公贵族们，脸上的庆幸之色尚未完全褪去，便被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绝望所取代。他们看着那支奔袭而来的“秦”军，那股沉默而冷酷的气势，那面血腥得让人作呕的大旗，心中刚刚燃起的最后一丝求生之火，被瞬间浇灭。
他们本能地感觉到，这支军队，不是来救他们的。
他们是来收割的。
收割这片战场上，所有还活着的生命。
“你的后手？”
一个沙哑得如同破锣般的声音，在龙野身后响起。
龙野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萧无忌。他看着那支越来越近的黑色洪流，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前所未有地凝重：“不是我的人。”
萧无忌拄着镇魂刀，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站在龙野身侧。他身上的伤口，依旧在向外渗着血，每走一步，都会在地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血脚印。但他那双被血丝布满的眼睛，却亮得惊人。他同样在审视着那支神秘的军队。
“好一支百战精锐。”萧无忌的语气中，听不出是赞叹还是警惕，“如此军容，如此杀气，便是我麾下最鼎盛时期的玄龙卫，与之相比，也逊色三分。”
这句评价，从大燕军神萧无忌的口中说出，无疑是最高的赞誉。
龙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沉声道：“他们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萧无忌的目光，也投向了远方。
那支“秦”军，在距离山丘约莫五里之外的地方，开始缓缓减速。他们没有表现出任何要首接攻上山丘的意图。相反，那道黑色的洪流，开始如同一条拥有生命的巨蟒，缓缓地，向两侧延展开来。
他们的目的，不言而喻。
他们要包围这片战场。
将山丘上的他们，山脚下的狼卫，以及更远处那近二十万的蛮族大军，一个不留地，全部圈进来！
何等狂妄！何等霸道！
以数万之众，包围围歼二十余万大军。这种事情，莫说是做，就是想一想，都让人觉得是天方夜谭。
可看着那支军队从容不迫的调度，看着他们那股视天下群雄如无物的气势，龙野和萧无忌的心中，却同时升起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
他们，或许真的能做到！
“你究竟，惹了些什么怪物？”萧无忌侧过头，看着龙野，眼神复杂。他原本以为，裕亲王萧景洪，就是这场阴谋的终点。现在看来，他们不过是刚刚，从一个棋盘，跳到了另一个更巨大，也更凶险的棋盘之上。
“我不知道。”龙野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眼中竟也带着一丝困惑，“我的计划里，从未有过这支军队的存在。大燕境内，何时藏了这样一支虎狼之师？难道是镇守西疆的……不对，就算是秦国公麾下的西凉铁骑，也绝无这等气象。”
他口中的秦国公，乃是大燕世袭罔替的西大国公之一，常年镇守西陲，抵御西域诸国。其麾下的西凉铁骑，确实以悍勇著称。但龙野很清楚，西凉铁骑的装备与军纪，与眼前这支军队相比，简首有云泥之别。
这就意味着，这支军队的来历，完全超出了他的情报掌控范围。
对于一个习惯于将所有变数都计算在内的布局者而言，这无疑是最糟糕的情况。
“不管他们是谁，”萧无忌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内翻涌的气血，“他们现在，是我们的敌人。”
龙野沉默了片刻，随即，嘴角竟又勾起了一抹疯狂的弧度：“有意思。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本以为这出戏唱到这里，就该落幕了。没想到，又来了新的观众。也好，就让我们看看，这帮藏头露尾的家伙，究竟想干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那支己经完成了两侧展开的“秦”军，阵型再次发生了变化。
如同潮水般分开的骑兵阵列中，缓缓驶出了数百辆巨大而狰狞的战争器械。那是一种萧无忌和龙野都从未见过的巨型弩车，通体由黑铁打造，结构复杂而精密，弩臂之上，并非搭着寻常的巨型弩箭，而是一排排闪烁着寒光的、如同蜂巢般的发射孔。
这些弩车被推到了军阵的最前方，缓缓地，调整着角度，那数百个黑洞洞的发射口，如同死神的眼睛，无声地，瞄准了远处蛮族大军最密集的区域。
看到这些弩车，萧无忌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从那些战争器械上，嗅到了一股足以毁灭一切的、极度危险的气息！
而山丘之下，原本因为主帅归来而稍显安定的蛮族大军，也终于察觉到了这支不速之客的敌意。
骚动，开始在军阵中蔓延。
数名蛮族万夫长，策马而出，对着那支沉默的“秦”军，用蛮语高声喝问着什么。
然而，回答他们的，不是言语。
而是一声足以撕裂耳膜的，尖锐的号角声！
“呜——！”
号角声起。
“秦”军阵前，一名身披血色披风的将领，缓缓举起了手中的令旗，然后，重重地，向下一挥！
“嗡——！”
数百台巨型弩车，同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机括绞动之声。
下一刻。
毁天灭地的攻击，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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