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与你无关。”
望舒的声音清冷如昆仑墟万年不化的冰雪，每一个字都像一柄淬寒的尖刀，精准地刺入赢夜心中最焦灼、最滚烫的地方。
“那，只是你过去的尘埃。”
尘埃？
赢夜的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他那双刚刚恢复了神采的眼眸，瞬间被一片赤红所覆盖。
他忘不了，那个在宫变之夜，将玉玺颤抖着交到自己手中，说出“皇兄，大燕的江山，就拜托你了”的少年天子。
他忘不了，那个跟在自己身后，从一个新兵蛋子成长为独当一面大将，永远用最崇敬的目光看着自己的陈庆。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兄弟，是他萧无忌用生命立誓要去守护的责任！
如今，在这女人的口中，竟成了可以被轻易抹去的……尘埃？
“无关？”赢夜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嘶哑得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他们因我而陷入险境，你告诉我这与我无关？”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那重塑后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气势，周遭氤氲的星辰雾气都被这股怒火冲开，形成了一片真空地带。
“萧景琰是我的君主，陈庆是我的兄弟！李家那条老狗敢在京城放肆，不过是趁我不在！我必须回去，清理门户，拨乱反正！”
他此刻的心，早己飞回了那座风雨飘摇的燕京城。他仿佛己经看到，李家的屠刀，正悬在所有他珍视之人的头顶，随时可能落下。
望舒静静地看着他，那张白玉面具隔绝了她所有的表情，却隔绝不了那股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俯瞰众生的漠然。
“你的君主？”她缓缓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怜悯，“你所谓的君主，其祖上不过是我刚才所说的，窃贼家族扶持起来的傀儡。他的血脉，卑微而污浊，连给你提鞋的资格都没有。你一个身负真龙帝血的皇朝正统，却要去守护一个伪朝的傀儡，你不觉得可笑吗？”
“你的兄弟？”她继续说道，声音愈发冰冷，“凡人的寿命，不过百年。于你，于我，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你今日为他拼上性命，百年之后，他也终将化为一抔黄土。这种短暂的、脆弱的情感，除了成为你的弱点，成为你敌人用来对付你的软肋，还有何意义？”
“赢夜，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你是这片天地未来的主宰，你的目光，应该放在星辰大海，放在那条被囚禁的龙脉之上。而不是拘泥于凡尘俗世中，几只蝼蚁的死活。”
她的话，字字诛心。
每一个字，都在试图割裂他与过去的联系，都在试图将那个有情有义的“萧无忌”，彻底从这具身体里抹杀掉。
“住口！”
赢夜终于忍无可忍，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吼。
他体内的那股金色力量，在他情绪的剧烈波动下，如同失控的洪流，轰然爆发！
他没有动用任何招式，只是凭借着一股纯粹的、发泄般的本能，一拳向着身前的望舒，狠狠地砸了过去！
这一拳，引动了周遭的星辰之力。虚空之中，仿佛有龙吟之声响起。拳风所过之处，空间都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水波般的涟漪。赢夜有绝对的自信，这一拳的力量，足以将一座千仞高山，都夷为平地！
他并非真的要攻击望舒，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力量，来宣泄自己心中的愤怒与不甘！他要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可以被随意摆布的囚徒！
然而，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拳。
望舒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她只是……缓缓地，抬起了一根手指。
一根白皙如玉，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食指。
然后，轻轻地，点在了赢夜那挟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的拳锋之上。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
也没有能量炸裂的巨响。
赢夜只觉得自己的拳头，仿佛打在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柔软而又坚韧的棉花之上。他那足以开山裂石的恐怖力量，在接触到那根手指的瞬间，就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浩瀚如宇宙星海般的力量，从那根手指上，反震而来！
这股力量，并非是单纯的劲力，而是一种……规则。
一种“静止”的规则。
赢夜惊骇地发现，自己体内的那股金色洪流，在这股规则之力的面前，竟像是被瞬间冰封的江河，彻底凝固了！
他的身体，从拳头开始，一寸寸地，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保持着那个挥拳的姿势，僵在了半空之中，连一根小指头都无法动弹。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自己的意识，都在那股“静止”的规则下，开始变得迟滞、缓慢。
“看到了吗？”
望舒的声音，平静地在他的耳边响起。
“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差距。”
“你的力量，源自帝血，狂暴而强大，如同奔腾的江河。而我的力量，源自对龙脉规则的理解。我可以轻易地，为你这条江河，筑起堤坝，让它断流，甚至让它倒灌。”
“你空有宝山，却不知如何开采。你手握神兵，却只会用它来胡乱挥舞。在你学会如何真正掌控它之前，你的愤怒，你的力量，都不过是一个孩童无能的咆哮，没有任何意义。”
说完，她缓缓收回了手指。
那股禁锢着赢夜的“静止”规则，瞬间消散。
“噗通！”
赢夜像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骨头，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了那光滑如镜的地面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如同雨下，浸湿了他的衣衫。
他不是被击败的。
他是被一种更高维度的、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力量，彻底碾压了。
绝望。
一股前所未有的、比在北境面对那支黑色铁骑时还要深沉的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他引以为傲的武道，他脱胎换骨后的强大肉身，在这女人的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她说的没错。
在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前，他哪里也去不了。
这里，就是一座他无法凭借自身力量打破的、华丽而坚固的囚笼。
赢夜跪在地上，沉默了许久。
他那因为愤怒而赤红的双眼，渐渐褪去了颜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深渊般的、冰冷的平静。
他缓缓抬起头，那张英俊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焦急与愤怒。
“我明白了。”他低声说道，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要我怎么做？”
他终于意识到，与这个女人讲道理，发脾气，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
既然无法反抗，那就暂时……顺从。
他萧无忌，能在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生路，靠的，从来都不只是匹夫之勇。
望舒似乎对他的转变很满意。
“很好。”她微微颔首，“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是掌握力量的第一步。”
她转过身，向着宫殿的深处走去。
“跟我来。你的第一堂课，现在开始。”
赢夜从地上站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默默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他们穿过了一条由星光铺就的长廊，来到了一方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池水前。这池水与之前那座种着金莲的池塘不同，池中空无一物，水质清澈见底，却又深不见底，仿佛连接着另一个幽暗的宇宙。
“这里是‘静心池’。”望舒指着池水道，“池水连接着龙脉的一丝本源，可以帮助你更好地感知体内的力量。”
“坐下。”
赢夜依言，在池边盘膝坐下。
“闭上眼睛。”
他闭上了眼睛。
“现在，忘记你是谁，忘记你的过去，忘记你的仇恨与执念。”望舒的声音，如同空灵的道音，在他的识海中回响，“将你的心，彻底沉入这池水之中。去感受，去倾听，你血脉深处，那条沉睡的、属于真龙的呼吸。”
“你的第一课，就是遗忘。”
“只有先将杯子里的水倒空，才能装进新的东西。”
“什么时候，你能在这池水中，看到真正的自己，而不是萧无忌的影子，你的第一课，才算完成。”
说完，望舒便不再言语。
她的气息，仿佛彻底与这片空间融为了一体，再也无法被感知到。
静心池边，只剩下赢夜一个人。
他按照望舒的指引，努力地放空自己的心神，试图去忘记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
然而，他越是想忘，那些画面，就越是清晰地，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玄龙卫兄弟们的笑脸，萧景琰信任的眼神，陈庆那张写满了忠诚与担忧的脸庞……
一幕一幕，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他的灵魂之上。
遗忘？
谈何容易！
赢夜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知道，这将是一场比任何浴血奋战都要艰难的、与自己内心的战斗。
但他别无选择。
他缓缓地，调匀了自己的呼吸，将所有的心神，都沉入了那片冰冷而幽静的池水之中。
他必须变强！
用最快的速度变强！
然后，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他心中默念着，京城，景琰，陈庆……等我。
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回去！
一缕微不可查的、金色的光芒，从他的身上，缓缓逸散而出，融入了身下的静心池中，漾开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昆仑墟的星河，依旧璀璨，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
属于赢夜的修炼，终于，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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