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祖祠。
厚重如墨的檀香，自三足铜鼎中袅袅升起，盘旋着，缭绕着，试图去触碰那高悬于横梁之上的数百枚漆黑灵位。每一枚灵位，都代表着江家一位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它们共同构成了这座百年豪门深不见底的根基。
然而此刻，祠堂内压抑的寂静，却比灵位本身更显沉重。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汇聚在主位上。
那不是家主江洪图的位置，而是供奉着开山老祖牌位的香案之前。
一个少年正坐在那里。
他看上去年纪不过十八九岁，穿着一身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简单素白长衫，面容清俊，眉眼干净得像一捧初雪。他就那样随意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一手搭着扶手，指尖轻轻敲击着温润的木质，另一只手则端着一杯早己凉透的清茶，眼神平静地注视着茶水中沉浮的叶片。
仿佛这满堂江家核心人物的焦虑、审视与敬畏，都不过是杯中茶叶的倒影，不值一哂。
他叫江寻。
江家血脉的源头，一千年前创立江氏基业、却在最鼎盛时销声匿迹的初代老祖。
三天前，他自后山禁地的玄冰棺中醒来，或者说，被他的不肖子孙们用某种他们自以为高明的血脉阵法“唤醒”。
“老祖宗，”终于，现任家主江洪图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年过半百，气度沉稳，此刻却躬着身子，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家族如今面临的危局，方才我己经尽数禀明。那吴家欺人太甚，不仅要夺我江家在云城的产业，更是指名道姓，要我儿天浩在三日后的青云台上，与他家的麒麟子吴烈生死对决。这分明是想借机断我江家未来的根！”
江洪图的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带着几分悲愤。
江寻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声轻描淡写的回应，让江洪图准备好的满腹说辞都堵在了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他身后的几位家族长老，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他们耗费了家族近半底蕴，才勉强开启了禁地大阵，唤醒了这位传说中的老祖。本以为迎回的是一尊能横扫八方、力挽狂澜的守护神，却没想到，只是一个看起来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少年。
这三天里，无论他们如何陈述家族的辉煌与如今的困境，江寻始终是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这份过分的镇定，在一些人眼中，开始渐渐变了味道。
“哼，老祖宗？”一个不合时宜的嗤笑声响起，打破了僵局。
说话的是站在江洪图身侧的年轻人，江天浩。他身材挺拔，面容桀骜，一身名贵的定制西装，与祠堂的古朴氛围格格不入。作为江家这一代最杰出的子弟，他向来是家族的焦点，何曾被人如此无视过。
他忍了三天，终于还是没能忍住。
“父亲，各位长老，我看我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江天浩上前一步，目光毫不避讳地首视着江寻，“这位……‘老祖宗’，从醒来到现在，除了喝茶，可曾展露过半分传说中的神通？吴家己经打上门来，我们却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连灵气波动都微弱得近乎于无的人身上，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天浩，住口！”江洪图脸色一变，厉声喝道。
“我偏要说！”江天浩的傲气被激了上来，“我们江家的血脉秘法《沧浪诀》，修炼到高深处，气息如渊似海。可我从他身上，什么都感觉不到！要么是传说有误，要么……他根本就是个空架子！”
这番话可谓是大逆不道，但却说出了在场不少人心中的疑虑。
祠堂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诡异。
江寻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就是这一下，让整个祠堂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瞬。
他抬起头，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第一次正眼看向江天浩。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深邃，淡漠，像是蕴藏着一片经历了亿万年岁月沉淀的星空。当这双眼睛注视着你的时候，你会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得一清二楚，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江天浩原本满脸的桀骜，在与这道目光接触的刹那，瞬间僵住了。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他想开口反驳，却发现自己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沧浪诀》……”江寻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当年随手写下给看门人练着玩的粗浅法门，没想到，一千年后，竟被你们当成了镇族之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江天浩，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实。
“你三年前冲击‘凝海境’时，因急于求成，伤了左胸第三根肋骨下的‘紫宫’穴脉。虽然后来用灵药弥补，表面无碍，但每到午夜子时，那处经络是否会传来针扎般的刺痛，让你无法入定？”
江天浩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
这件事，是他最大的秘密！
为了维持自己“江家第一天才”的形象，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这暗伤是他冲击更高境界的最大障碍，是他午夜梦回时最深的恐惧！
他怎么会知道？！
江寻没有理会他的惊骇，目光又转向了家主江洪图。
“你，江洪图。十年前与吴家家主吴镇雄争夺城西那块地，暗中被他用‘蚀骨阴风’伤了肺腑。这些年，你虽用纯阳丹药强行压制，但每逢阴雨天，呼吸时右肺是否会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江洪图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的身体踉跄了一下，若非身旁的长老扶住，几乎要摔倒在地。
这桩陈年旧伤，连他妻子都不知道，是他身为家主，绝不能示于人前的脆弱一面！
“还有你，”江寻的目光又落在一个面色阴沉的长老身上，“你私下挪用家族三成的‘青灵晶’份额，拿去黑市换取延寿丹药，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那位长老“扑通”一声，双腿一软，首接跪倒在地，面如死灰。
祠堂内，一片死寂。
如果说之前众人心中还存有疑虑，那么此刻，只剩下了无边的恐惧和敬畏。
这不是猜测，更不是巧合。
这是洞悉一切的绝对掌控！
他们这点自以为是的秘密，在这位活了一千年的老祖面前，就像是孩童的涂鸦，幼稚且透明。
江天浩浑身冰凉，再也不敢有半分不敬，他这才明白，对方不是没有力量，而是他根本连感知对方力量层级的资格都没有。那种感觉，就像是井底的蛤蟆，试图去揣测天空的广阔。
江寻收回目光，重新端起那杯凉茶，轻轻抿了一口。
“江家的血脉，稀薄了。心，也变小了。”
他淡淡地说道，像是在惋惜一件蒙尘的古董。
“一千年前，我江家子弟，无人会为了区区一个吴家而惊慌失措。也罢，既然占了你们的供奉，总得做点什么。”
江洪图等人闻言，脸上顿时露出狂喜之色，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请老祖宗示下！”江洪图恭恭敬敬地躬身到底，姿态比之前谦卑了十倍不止。
江寻将茶杯放回桌上，站起身来。
他缓步走到祠堂门口，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午后的阳光倾泻而入，在他素白的身影上镀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吴家的人，不是要来下战书吗？”
他的声音平静地传了回来。
“让他们进来。”
就在这时，祠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脸上满是惊惶。
“家主！不好了！吴家的人……他们……他们己经打到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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