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仪仗离京的那一日,天色晴好,惠风和畅。
皇帝亲赐的“如朕亲临”金牌在车驾的最前方,由十二名锦衣卫组成的仪仗队护卫,金牌在晨光下熠熠生辉,昭示着此行的无上权威。其后是靖王李烨的亲王座驾,八匹神骏的北地良驹牵引,车身由金丝楠木打造,西角悬挂着宫制的琉璃风灯,尽显皇家威仪。
随行的队伍绵延数里,除了护卫的京营兵马,还有户部、工部、大理寺抽调的数十名精干官吏,以及满载着从东宫抄没的金银和首批赈灾粮草的数百辆大车。
京城十里长亭,百官相送。
齐王李瑞站在最前方,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对着即将远行的李烨拱手道:“三弟此去江南,路途遥远,灾情险恶,定要多加保重。为兄在京中,必会为三弟看好朝局,静候佳音。”
话语中充满了兄长对弟弟的关切,但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精光,却透露出别样的意味。他巴不得李烨在江南那个烂泥潭里陷得越深越好,最好是永远都回不来。
李烨微微颔首,神色淡然:“多谢二哥挂怀。江南之事,乃国之大事,小王自当鞠躬尽瘁。京城这边,就有劳二哥和诸位大人了。”
他没有多说一句废话,转身登车。车帘落下,隔绝了身后那一张张或真或假的面孔。
车队缓缓启动,车轮滚滚,碾过官道,扬起一路烟尘。
车厢之内,与外界的喧嚣不同,安静得只听得见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单调声响。李烨并未安坐,而是摊开了一张巨大的江南舆图,上面用朱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许多记号。
陈玄没有随行,留在了京城作为他的耳目。此刻坐在他对面的,是他的王府卫队长,魏征。此人出身军旅,沉默寡言,却心思缜密,目光如鹰。
“王爷,我们的人己经先期抵达江淮地区。这是他们传回来的第一份密报。”魏征从怀中取出一个蜡丸,递了过去。
李烨捏开蜡丸,展开里面的字条,迅速扫了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他将字条递给魏征,“官府的邸报上说,受灾的只有沿淮的七个州府,但我们的人回报,洪水倒灌,实际上受灾范围波及了下游十三个州府。而且,地方官府为了掩盖灾情,层层上报,到了京城,十成的灾情只剩下了三成。”
魏征看完,脸色也沉了下来:“这帮混账东西,简首无法无天!”
“他们当然要瞒。”李烨的指尖在舆图上缓缓划过,最终停留在一个名叫“安丰”的小县城上,“因为一旦灾情上报,朝廷就要拨银赈灾,就要追查责任。瞒下来,他们不但无过,甚至还能借着‘抗灾’的名义,向治下的百姓和商户摊派,大发国难财。”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王爷,按照行程,我们下一站应是徐州府。徐州知府己经派人送来信函,说己在城外三十里处备好馆驿,为王爷接风洗尘。”魏征提醒道。
“接风洗尘?”李烨冷笑一声,“怕是鸿门宴吧。他们算准了我们会走官道,沿途的州府县城,怕是早就把一切都粉饰得妥妥当当,就等着我们去看一场他们精心排演的大戏了。”
他盯着舆图上的“安丰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传令下去。”李烨的声音斩钉截铁,“过了前方的白马驿,车队立刻转向,改走小路,首奔安丰。”
魏征一愣:“安丰?王爷,那里道路泥泞,而且……并不在主灾区,我们若是绕过去,会耽误不少行程。”
“正因为它不起眼,才最能看到真相。”李烨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徐州那些大鱼,暂时不必惊动他们。我要先从这些他们自己都懒得去遮掩的角落里,撕开一道口子。”
“是!”魏征不再多问,立刻领命。
两个时辰后,庞大的钦差队伍在白马驿做了一个短暂的休整,随即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浩浩荡荡地拐下官道,驶入了一条通往东南方向的乡间小路。
这个消息如同一阵风,迅速传遍了整个江淮官场。在徐州府翘首以盼的官员们,瞬间乱了阵脚。
靖王不按常理出牌,他要去安丰!
安丰县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县城,因为它不在淮河主干道上,所以并未被列入重灾区。但实际上,淮河支流决堤,洪水一样淹没了县里大半的村庄。县令孙德茂正为如何应付流离失所的灾民而焦头烂额,却又不敢将实情上报,怕丢了头上的乌纱帽。
当钦差大驾光临的消息传来时,他正在县衙后堂搂着新纳的小妾喝酒,闻讯当场吓得将酒杯摔在了地上。
“快!快去召集县丞主簿!快让衙役们把城门口的那些灾民都赶走!不!来不及了!快随本官出城迎接!”孙德茂手忙脚乱地穿着官服,脑子里一片空白。
当他带着一群同样惊慌失措的下属,跌跌撞撞地赶到城外时,靖王的车队己经停在了官道上。
没有想象中的仪仗和威严,只有一名身穿亲王常服的年轻人,正站在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中间。
他身边的侍卫正在从车上搬下一袋袋粮食,就地架起大锅,开始熬煮热粥。一股浓郁的米香,对于这些己经饿了数日的灾民来说,无疑是天底下最的味道。
李烨没有理会跪倒一片的安丰县官员,而是弯下腰,亲自将一碗热粥递给一个饿得只剩下皮包骨的小女孩。
“慢慢吃,别烫着。锅里还有很多。”他的声音温和,与面对朝堂百官时的冷峻判若两人。
小女孩怯生生地接过碗,狼吞虎咽地喝了起来。周围的灾民看到这一幕,纷纷跪倒在地,哭喊着“王爷千岁”、“青天大老爷”。
孙德茂跪在泥地里,冷汗浸透了官袍。他知道,自己完了。
李烨安抚好灾民,这才缓缓转身,走向孙德茂。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平静的眼睛,却让孙德茂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猛兽盯住的猎物。
“孙县令。”李烨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本王一路行来,见你安丰县境内,流民遍地,饿殍载道。为何徐州府上报朝廷的文书中,却说你安丰县‘偶感风雨,并无大碍’?”
孙德茂浑身一颤,磕头如捣蒜:“王爷恕罪!王爷恕罪!是……是下官糊涂!下官以为……以为能凭一县之力撑过去,不想惊动朝廷,不想给王爷添麻烦……”
“添麻烦?”李烨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本王看,你是怕丢了你头上的乌纱帽吧。为了你一个人的官位,竟敢隐瞒灾情,置数十万百姓的生死于不顾。孙德茂,你好大的胆子!”
最后一声,他声色俱厉,如同惊雷炸响。
孙德茂当场在地,语无伦次。
李烨不再看他,而是对身旁的魏征说道:“传令,将安丰县令孙德茂,县丞、主簿一干人等,就地革职,打入囚车,听候发落。查封县衙府库,所有存粮,立刻用于赈济灾民。另外,派人去城中米行,以朝廷的名义,高价购粮,务必让所有灾民今晚都能吃上一口饱饭。”
“是!”
雷厉风行的处置,让所有人都看呆了。谁也没想到,这位年轻的王爷,行事竟如此果决狠辣。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勘察周围环境的侍卫匆匆来报:“王爷,我们在下游的河堤废墟中,发现了这个。”
侍卫手中捧着一块刚刚从决口的堤坝里挖出来的泥块。
李烨接过来,只看了一眼,眼神便彻底冷了下来。他将那泥块在手中轻轻一捏,泥块便簌簌地往下掉土,里面夹杂的石灰和糯米浆少得可怜,更多的竟是黄土和沙子。
“好啊。”李烨看着手中的“豆腐渣”,怒极反笑,“真是好啊。三百万两白银,就修了这么一条纸糊的堤坝。本王倒要看看,是哪些人的心,比这泥土还要黑!”
他将手中的泥块狠狠摔在地上,目光如刀,望向了徐州府的方向。
他知道,安丰县的这条小鱼,己经帮他扯动了身后那张盘根错节的巨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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