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一块巨大的黑绒幕布,将黑石城与无垠的沙海一同笼罩。城西的偏僻角门,在绞盘无声的转动下,开启了一道仅容一人一骑通过的缝隙。
刘明远一身紧凑的黑色皮甲,脸上涂抹着防风沙的油彩,最后一次检查着自己和麾下百名锐士的装备。他们没有携带笨重的长兵器,取而代之的是挂在腰间的短刃、背上紧凑的神臂弩,以及一个个塞得鼓鼓囊囊的牛皮行囊。
行囊里是此行生存的关键。除了压缩过的干粮和特制的肉脯,每一个水囊都经过了双重处理。阿尔斯兰用沙海部落的秘法,在水中浸泡了一种名为“沙芥根”的植物,可以有效防止水分过快腐败。而梁辰提供的白色粉末,则能在关键时刻,将浑浊的救命之水变得清澈。
“这是沙蜥的牙齿,是我们部落的护身符。”阿尔斯兰将一枚用红绳串起的、微微泛着骨质光泽的尖牙递给刘明远,“愿沙海之灵庇佑你们。”
刘明远接过,看着上面古朴的纹路,没有多言,只是郑重地将其挂在了脖子上。他不懂沙海之灵,但他懂尊重。他知道,在这片未知的死亡之地上,这位沙海之女的经验,远比他手中的任何武器都更加宝贵。
“殿下有令,一切行动,听从副都护的指引。”刘明远对身后的士兵们低声命令道。
“是!”百人齐声低喝,声音沉闷而整齐,如同压抑的兽吼。
阿尔斯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翻身上了一匹耐力极佳的沙驼。她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朝西方一指,便率先策驼走入了那片深沉的黑暗。
一百零一道身影,如同融入墨池的清水,悄无声息地跟随着她,迅速消失在了夜幕之中。他们没有激起半点多余的烟尘,仿佛一群在夜间狩猎的幽灵,去探寻那片连沙海部落都视为禁忌的,遗忘之地。
角门缓缓关闭,黑石城再次恢复了它那如山般的沉寂。然而,一场无形的风暴,却正在数百里之外的另一片天地里,疯狂地酝酿着。
翡翠之海,太阳神殿。
这里与外界的黄沙漫天截然不同。清澈的运河贯穿整个神殿建筑群,高大的棕榈树与奇特的沙生花卉在夜风中摇曳,空气里弥漫着的水汽与植物的芬芳。神殿的主殿之内,数百盏用透明晶石制成的长明灯,将巨大的空间照耀得如同白昼。
然而,殿内的气氛却比黑石城外的寒夜还要冰冷。
大祭司阿萨枯坐于象征着神殿最高权力的黄金座椅上,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疲惫与挣扎。下方,数十位身穿白色祭司袍的神殿高层,正进行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
“……俯首称臣?成为他治下的一个郡?这是何等的羞辱!我们是太阳神的后裔,是这片沙海的守护者!数千年来,从未向任何人低头!”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他正是庇护了徐武的马兰长老。
“马兰!你难道看不见吗?生命之河的水位,今年又下降了三指!”阿萨的首席助手,一位中年祭司高声反驳,“再这样下去,不出十年,翡翠之海就会变成一片死地!到时候,你所谓的尊严,能让我们数万族人喝上一口水吗?”
“预言中只说工匠之王会拯救我们,可没说要我们变成他的奴隶!”马兰长老寸步不让,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而且,谁说他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徐武先生己经向我承诺,他背后的那位‘主人’,同样拥有改天换地的伟力!只要我们愿意合作,他可以帮助我们,修复雪山之源,而且不需要我们付出任何尊严!”
“一个来历不明的逃犯的空口许诺,你也信?”中年祭司气得浑身发抖,“那梁辰的手段,我们是亲眼见过的!黑狼之裔三万大军,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他能毁灭,自然也能创造!这才是我们看得见、摸得着的力量!”
马兰长老冷笑一声:“看得见的力量?我只看见了看得见的傲慢与贪婪!他要我们的知识,要我们的典籍,要我们的一切!他根本不是救世主,他是一头来自东方的恶龙,想要吞噬我们的一切!”
这番话,显然说动了在场的不少人。神殿内部的守旧派势力本就根深蒂固,他们对于向一个外来者,尤其是一个如此强势霸道的外来者称臣,有着发自内心的抗拒。
大祭司阿萨听着下方的争吵,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马兰长老口中那个所谓的“主人”,绝非善类。徐武带来的,不仅仅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更是一种致命的毒药。它给了那些不愿面对现实的守旧派一个虚假的希望,让他们可以继续沉浸在往日的荣光之中,自欺欺人。
“够了!”
阿萨猛地睁开双眼,湛蓝的眼眸中射出威严的光芒。他缓缓站起,一股属于大祭司的威压,瞬间笼罩全场。
争吵声,戛然而止。
“马兰。”阿萨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只问你一句,你敢用太阳神的名义起誓,那个所谓的‘主人’,真的能拯救我们吗?你见过他的力量吗?你知道他是谁吗?”
马兰长老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强硬地说道:“我虽未亲见,但徐武先生言之凿凿。而且,那位‘主人’己经展现了他的诚意,他给了我们一份……一份我们无法拒绝的礼物。”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金属板,高高举起。
那金属板通体漆黑,不知是何材质,上面刻画着无数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纹路。在长明灯的光芒下,那些纹路竟然仿佛活了过来一般,缓缓流淌着幽蓝色的微光,充满了神秘与诡异的美感。
“这是那位‘主人’赐予的‘星核碎片’。他说,只要将其置于生命之河的源头,就能暂时延缓雪山的冻结。这是神迹!是那个东方之王,绝对无法做到的神迹!”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块诡异的金属板吸引了。大殿之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阿萨死死地盯着那块金属板,他的心脏,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他从那上面,感受到了一股……令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不祥的气息。
那不是神迹。
那是比沙漠枯竭,更加可怕的……深渊的低语。
他明白了,神殿,己经走到了分裂的边缘。而那个三日期限,就像一把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无论斩下与否,太阳神殿,都将血流成河。
……
与此同时,在被神殿众人反复提及的,遗忘之地的最深处。
那座传说中的黑金字塔,正静静地矗立在漫天星斗之下。它不像人间的建筑,更像是一块从宇宙深处坠落的巨大碎片,表面光滑如镜,完美地倒映着璀璨的星河。
塔的内部,并非想象中的黑暗与尘封,而是一个充满了超现实科技感的空间。平滑的墙壁上,一道道幽蓝色的光路如同电路板般纵横交错,发出低沉的嗡鸣声,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深海。
徐武站在一处高台之上,神情狂热而又敬畏地,俯瞰着下方巨大的中央大厅。
大厅的中心,摆放着数十具巨大的人形金属造物。它们高达三丈,形态狰狞,通体由与金字塔相同的黑色金属铸造,关节处着复杂的机械结构。此刻,它们都静静地矗立着,像是一片沉默的钢铁森林。
而在徐武的身后,那个被称为“主人”的黑影,正悬浮在半空之中。他没有实体,只是一团不断变幻形态的,由无数光点组成的黑暗能量体。
“主人,‘星核’己经送到了太阳神殿。”徐武恭敬地汇报,“马兰那个老家伙,果然上钩了。只要有他在,阿萨就不可能说服神殿,向梁辰投降。”
“很好。”那团黑影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合成音,“内乱,是瓦解他们意志的最好武器。当他们内斗到最虚弱的时候,就是我们,彻底接管翡翠之海的时刻。”
“那梁辰派出的那支探子小队……”
“不必理会。”黑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屑,“让他们来,让他们看。我要让他们,带着最深的恐惧与绝望回去。我要让那个自作聪明的‘工匠之王’知道,他所面对的,是真正的‘神’。”
黑影缓缓转向大厅中央,那片沉默的钢铁森林。
“唤醒仪式,进行到哪一步了?”
“回主人,能量核心己经激活。正在进行最后的,神经矩阵同步。预计,还需要十二个时辰。”
“太慢了。”黑影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加快进程。我能感觉到,那个‘工匠之王’,己经开始让我感到……不耐烦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整个金字塔的嗡鸣声,猛然提高了数倍!
下方大厅里,那数十具巨大的金属造物,双眼的位置,猛地,亮起了两点,猩红色的,不祥光芒!
“咔嚓……”
其中一具金属造物,缓缓地,抬起了它的手臂。那沉重的机械关节转动时,发出的声响,如同远古巨兽,正在从千年的沉睡中,缓缓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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