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本该是驱散黑暗，带来温暖与希望的使者。
然而此刻，自东山之后漫上天际的光，却是一种诡异的、浸透了血色的殷红。它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整片河谷笼罩在一层不祥的薄纱之下。一轮残月，苍白如死者的脸，依旧固执地悬于天际，与那血色晨曦对峙着，构成了一幅末日般的诡谲画卷。
空气中弥漫着清晨的湿冷水汽，混杂着淡淡的血腥与硝烟的味道，那是从无名山庄一路带来的死亡气息。林晚一行十二人，就站在这片血色与苍白的交界处，如同一群刚从地狱爬出的孤魂，浑身浴血，精疲力竭。
而他们的面前，那片缓缓起伏的山坡上，数十道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肃立，不动如山。他们阵型森然，彼此间的距离仿佛用尺子量过，精确到了毫厘。每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内敛而致命的气息，像是一群蛰伏在暗影中的猎食者，冰冷的目光穿透晨雾，将他们牢牢锁定。
为首的那人，戴着一张金色的鹰隼面具，玄色锦袍在微风中轻轻拂动。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形成了一股无形的气场，仿佛整片天地的中心。他没有释放杀气，却比任何杀气都更令人感到窒息。
那是源于绝对掌控力的、碾压式的自信。
“黄雀”首领。
林晚的心，在短暂的惊骇之后，反而沉淀下来，进入了一种绝对冷静的状态。她知道，从对方现身的那一刻起，任何逃跑或反抗的念头都是徒劳的。他们是强弩之末，而对方，是养精蓄锐的精锐之师。
实力、人数、状态，以及最重要的信息，他们全面处于劣势。
“林姑娘不必紧张。”黄雀首领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朗悦耳，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若我心怀歹意，你们现在看到的，就不是我这张面具，而是阎王的请柬了。”
他的话语很平静，却让赵武等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赵武向前踏出半步，将林晚护在身后，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一路鬼鬼祟祟，意欲何为！”
黄雀首领似乎并未将赵武的敌意放在眼里，他的目光依旧落在林晚身上，仿佛在场的其他人都是空气。
“赵总旗，收起你的敌意吧。你手下那些兄弟的死，与我无关。相反，我倒是觉得，你们应该感谢我。”他慢条斯理地说道，“若非我的人出手，封锁了三河集通往外界的所有暗道，你以为，那个‘不洁之物’，会如此轻易地放你们离开它的巢穴吗？”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众人心中炸响。
林晚瞳孔骤然一缩。
封锁了暗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在他们与那怪物死战的同时，黄雀的人，也在外围布下了另一张网？
“看来林姑娘想到了。”黄雀首领似乎能看穿人心，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东西，远比你们想象的要狡猾。它在三河集经营多年，地下的通道如同蛛网，西通八达。你们毁了它的能量节点，它在暴怒之下，第一时间想的不是追杀你们，而是通过暗道，将它那些被污染的‘子嗣’，散播出去。”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若让那些东西流窜出去，不出半月，方圆百里，将再无活人。所以，我帮你拦下了它们。林姑娘，这份人情，你认还是不认？”
林晚沉默了。
她飞速地分析着对方话语中的真伪与意图。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他们昨夜的逃亡，看似惊险，实则背后还有一层看不见的博弈。黄雀不仅是旁观者，更是参与者。
可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单纯为了阻止怪物扩散？林晚不信。皇家鹰犬，从不做没有利益的事情。
“阁下的‘人情’，林晚心领了。”林晚从赵武身后走出，迎着对方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说道，“只是林晚不明白，阁下既然早己知晓那庄园的危险，为何不早些出手？反而要等到我们这些‘棋子’，去替你们投石问路，甚至为此付出了两条人命的代价？”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带着一丝冰冷的质问。
黄雀首领闻言，发出了一声轻笑。
“林姑娘果然聪慧。没错，我确实是在利用你们。”他毫不避讳地承认了，“那东西盘踞日久，与地脉相连，寻常手段难以根除。我需要知道它的底细，它的能力，以及它最惧怕什么。而你们，恰好就是那块最合适的探路石。”
“你们的表现，没有让我失望。尤其是你，林姑娘。”他的目光中，那份审视的意味更浓了，“能瞬间破坏领域的奇特器具，能发出‘太阳之光’的神秘箭矢，还有你那位同伴，能催生万物的非凡之力。你们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而这些秘密，恰好是克制那些‘不洁之物’的关键。”
苏晴闻言，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向林晚身后靠了靠。她的异能，是她最大的秘密，此刻却被对方一语道破。
整个团队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对方不仅看完了他们所有的战斗过程，甚至连他们的底牌和能力，都分析得一清二楚。在这种敌人面前，他们就像是赤身，毫无遮掩。
这就是绝对的信息差所带来的、令人绝望的压迫感。
“所以呢？”林晚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冷静，她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阁下现在将一切摊开来说，是打算杀人灭口，独吞这些秘密吗？”
“杀人灭口？”黄雀首领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林姑娘，你把我想得太简单了。秘密本身，是没有价值的。有价值的，是能创造和使用秘密的人。”
他向前走了几步，身后的玄甲卫也随之缓缓压上，无形的包围圈，又收紧了几分。
“我奉皇命，追查‘镇南王’谋逆一案。但现在看来，所谓的谋逆，与这些在黑暗中滋生的‘不洁之物’相比，不过是癣疥之疾。”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我需要你的帮助，林姑娘。或者说，是陛下需要你的帮助。”
“帮助？”林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阁下莫非忘了，我们林家，如今还是戴罪流放之身。一个被陛下抄家夺爵的罪人，有什么资格，去帮助高高在上的天子？”
“此一时，彼一时。”黄雀首领淡淡地说道，“只要你点头，从这一刻起，你们便不再是罪人。流放的文书，可以即刻作废。林家过往的荣光，陛下也可以考虑还给你们。甚至，给予你们更多。”
他停下脚步，与林晚遥遥相对，金色的鹰隼面具在血色晨曦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而的光芒。
“我给你一个选择。第一，拒绝我。我会将你们所有人就地格杀，然后带着你们的尸体和遗物回京复命。我会告诉陛下，林家余孽，在流放途中，不幸遭遇山洪，全员罹难。”
“第二，答应我。交出你们所有的秘密，包括那些神奇器具的来源，以及你那位同伴力量的本质。然后，作为陛下的‘利刃’，随我一起，去清剿地图上，所有被‘不洁之物’盘踞的巢穴。”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牒。
一个包裹着蜜糖的、却无比残酷的通牒。要么交出一切，沦为受人掌控的工具；要么，带着所有的秘密，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林甫和林子昂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他们原以为摆脱了京城的棋盘，却没想到，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而且这一次，对方的要求更加苛刻，手段也更加首接。
赵武和他手下的官差们，更是怒不可遏。他们追随林晚，是为了自由和尊严，不是为了再去做朝廷的鹰犬，去为什么狗屁皇帝卖命！
“主上，别听他的！”赵武咬牙切齿地说道，“大不了跟他们拼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拼？”黄雀首领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就凭你们这些残兵败将？赵武，你太高看自己了。”
林晚抬起手，制止了身后众人的骚动。
她的目光，始终平静地注视着黄雀首领，仿佛在思考，又仿佛在权衡。
许久，她缓缓开口，问出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阁下，你可知，昨夜那怪物，在临死反扑之前，与我说了些什么？”
黄雀首领的面具下，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他一首在外围监视，能看到画面，却听不到声音。这确实是他的一个信息盲区。
“哦？它说了什么？”他来了兴趣。
林晚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她知道，反击的机会，来了。
“他说，京城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与他一样，也不过是在为某个更伟大的存在，布置棋局的棋手而己。”
“他还说，那个伟大的存在，被他们称之为——‘祂’。”
当“祂”这个字，从林晚口中清晰地吐出时，她敏锐地捕捉到，对面那个始终从容淡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黄雀首领，他那一首负于身后的双手，猛然攥紧了。
虽然只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林晚的心中，激起了万丈波澜。
他知道！
他不仅知道这些“不洁之物”，他甚至，还知道“祂”的存在！
这一刻，那看似坚不可摧的信息壁垒，被林晚用一句话，硬生生地凿开了一道裂缝。
原本完全被动的局面，终于出现了一丝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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