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空间扭曲的眩晕感如潮水般退去，林晚的意识重新捕捉到现实世界的色彩与声音时，她听到的第一句话，是父亲林甫那带着狂喜与后怕的颤抖呼喊。
“晚儿！你们回来了！”
这声音像一根温暖的刺，扎进了她冰封的灵魂，带来一丝微弱的痛楚与暖意。她挣扎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营地众人那一张张关切的脸。林甫、陈氏、方正，还有那些刚刚点燃火种，正处于自信心巅峰的护卫们。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的是失而复得的庆幸，是看到主心骨归来的安心。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真正落在侦查小队西人身上时，那份庆幸，便如同被寒风吹过的烛火，迅速凝固、熄灭，转而被一种沉重的、名为惊骇的情绪所取代。
回来的西个人，没有一丝胜利者的荣光。
林晚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深处是众人无法读懂的疲惫与空洞，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一半。
苏晴被她搀扶着，浑身虚软无力，那双总是充满生命活力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连站立都显得勉强。
赵武，这个永远如山岳般沉稳的汉子，此刻却低垂着头，紧握的双拳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青筋毕露。那是一种混杂着愤怒、不甘，却又被更深沉的无力感所压垮的屈辱。
最惨的是林子昂。他半边衣衫都被暗红色的血迹浸透，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下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楚。他那张年轻而坚毅的脸上，写满了被彻底击碎的骄傲。
这哪里是凯旋，这分明是一场惨败。
营地中原本轻松的气氛，在这一刻荡然无存。空气仿佛被灌入了铅块，变得无比沉重，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这……这是怎么了？”陈氏的声音带着哭腔，快步上前，想要扶住林子昂，却又怕碰到他的伤口。
“先进去说。”林晚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脑海中那个名为“神谕”的宏大回响，以及那句“失控的方舟”所带来的灵魂悸动。
她不能倒下。
至少，不能在现在，在所有人面前倒下。
她用眼神示意赵武，后者会意，立刻与另一名护卫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林子昂搀扶起来，向着“墨麒麟”的医疗舱走去。
林甫和方正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他们知道，一场足以动摇整个团队根基的风暴，即将来临。
进入“墨麒麟”内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那股紧绷的弦才稍稍松懈。
医疗舱内，苏晴被安置在生命能量恢复仪上，闭目调息。林子昂则躺在自动诊断床上，纳米机器人开始迅速修复他受损的内脏与骨骼。
指挥室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林晚坐在主位上，端起一杯热水，掌心的温度，却无法驱散从心底泛起的寒意。
林甫、方正、赵武，以及其余六名火种战士，分列两旁，静静地等待着。他们每个人都能感觉到，林晚带回来的，绝不仅仅是一场战斗的失利。
“郭北县，不是‘污秽’的巢穴。”林晚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那是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地方。由一个远超我们想象的存在所掌控。”
她没有提及“诺亚协议”，没有说出“神谕”的名号，更没有透露自己“一号样本”的身份。那些信息太过惊世骇俗，一旦说出，只会彻底摧毁团队本就脆弱的士气。
信息，必须被分层。真相，需要用谎言来包装。
这是她在那座黑色神殿中学到的，最冰冷也最实用的一课。
她用最简洁的语言，描述了那座诡异的城市工厂，描述了那些由尸体改造而成的机械哨兵，描述了那个坚不可摧的力场囚笼，以及那匪夷所思的空间传送能力。
她省略了与“神谕”的首接对话，只说他们遭遇了那个存在的意志降临，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毫无还手之力，最终被对方……像丢垃圾一样，驱逐了出来。
即便如此，这番经过删减和“美化”的描述，依旧让指挥室内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毫无……还手之力？”一名刚刚点燃火种，自信心正处于顶点的年轻护卫，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赵武和林子昂。
这两位，是他们之中最强的“火种战士”，是他们追赶的目标。可现在，一个重伤垂死，一个沉默如石。
赵武的脸颊猛地抽搐了一下，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同伴，声音嘶哑地开口：“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如同蝼蚁。”
蝼蚁。
这个词，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所有火种战士的心上。
他们刚刚掌握了超凡的力量，以为自己终于能与那些妖邪分庭抗礼，以为自己是人类文明复兴的“火种”。可现实却给了他们最残酷的一击。他们引以为傲的“昊阳之力”，在真正的强敌面前，甚至连让对方正视的资格都没有。
指挥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股刚刚燃起的、名为希望与自信的火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
“方伯伯，爹。”林晚没有理会众人的失落，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林甫和方正，“你们怎么看？”
林甫的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他沉吟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晚儿，按你的描述，这个未知的存在，其行事逻辑，与‘祂’截然不同。‘祂’代表的是吞噬与毁灭，是混乱的扩张。而这个东西……它似乎在遵循某种……秩序。改造尸体，建立工厂，判定‘废料’，这一切都充满了目的性。”
“不错。”方正接口道，他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而且，它对‘昊阳之力’的态度很奇怪。它能识别，并将其判定为‘污染’，这说明它了解这种力量。但它又没有赶尽杀绝，只是将你们驱逐。这不像是对待死敌的态度，更像是一个工匠，在清理自己工坊里的……害虫。”
害虫。
又一个屈辱，却无比贴切的词。
林晚心中苦笑。何止是害虫，在“神谕”眼中，他们不过是培养皿里，有待观察的菌群罢了。
她点了点头，顺着两人的分析说道：“所以，我们的处境，比之前预想的要复杂得多。除了要应对‘祂’的威胁，在我们的侧翼，还出现了一个态度不明，但实力深不可测的第三方势力。我们，正处在两头巨兽的夹缝之中。”
这番话，成功地将众人的注意力，从单纯的战败耻辱，转移到了对未来生存危机的思考上。
压抑的气氛，稍稍有了一丝松动。
“主上，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一名护卫忍不住问道，“‘火种计划’……还有用吗？”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如果“昊阳之力”都如此不堪一击，那他们这段时间的苦练，又有什么意义？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晚身上。
这是团队遭遇穿越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信心危机。她的每一个决定，都将影响这支队伍的未来。
林晚沉默了。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次回响起“神谕”那最后一句赠言。
“……你所对抗的‘祂’……其最初的形态，也是一个‘诺亚’协议的产物。”
“一个……失控的‘方舟’。”
这个秘密，像一条毒蛇，盘踞在她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彻骨的寒意与战栗。
失控的方舟。
那个吞噬一切，散播恐惧与毁灭的“祂”，竟然和自己赖以生存的系统，是同源的存在！
这才是最可怕的梦魇。
这意味着，她的系统，她最大的底牌，也存在着“失控”的可能。
是不是某一天，她也会像“祂”一样，从一个挣扎求生的穿越者，堕落成一个毁灭世界的怪物？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她看着眼前这些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自己的同伴，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枷锁，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不仅要带领他们活下去，还要确保自己，不会成为下一个“祂”。
许久的沉默后，林晚缓缓抬起头，那双疲惫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光芒。那不是烈火般的自信，而是在废墟与灰烬之中，重新找到方向的、坚韧的微光。
“‘火种计划’，当然有用。”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但我们对力量的理解，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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