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木格窗,在书斋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旧书页与松墨混合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李景斋放下手中的账本,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月的生意,又是惨淡。
他揉了揉眉心,目光扫过自己亲手打理的这间“尘缘书斋”。书斋坐落在青云山脚下的一座小镇里,位置偏僻,人迹罕至。他穿越到这个世界三年了,靠着一手还算过得去的书画手艺,勉强维持着生计。
只是,他的客人都有些……古怪。
就比如刚刚送走的那两位。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一个气质冷峻的中年人,两人都穿着考究的复古长袍,看起来像是某个偏远宗族的成员,对繁文缛节讲究到了极致。他们进门后,对着自己一口一个“前辈”,姿态恭敬得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们求的,是自己前些天闲来无事画的一幅《寒江独钓图》。
说实话,李景斋对那幅画并不满意。意境是有了,但笔力还欠些火候,尤其江面上那一点寒鸦,墨色晕染得稍微过了一些,显得有些死板。
可那两位客人看到画时,却像是见了鬼一样。那老者激动得浑身发抖,嘴里念念有词,什么“道韵天成”、“寂灭真意”,听得李景斋云里雾里。最终,他们留下了一块看起来灰扑扑、毫不起眼的“老石头”作为报酬,然后捧着画,一步三躬地退了出去,仿佛捧着的是什么绝世珍宝。
“真是怪人。”李景斋嘀咕着,拿起那块所谓的“报酬”。石头入手温润,沉甸甸的,表面布满了天然的纹路,除此之外,平平无奇。他本想拒绝,但对方态度坚决,说这是他们宗族能拿出的最有诚意的“土特产”。
盛情难却,李景斋只好收下,准备回头垫在书斋门口那棵歪脖子桂花树下,稳固一下树根。
就在他思索着晚饭是吃阳春面还是配两个小菜时,书斋那扇虚掩的木门,被一阵微风吹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纤弱的身影,踉跄着出现在门口。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她身穿一袭被血污和尘土染得看不出原色的淡青色长裙,裙摆处撕裂了好几道口子,露出白皙小腿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她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仿佛是黑夜中最后的星火,燃烧着不屈与决绝。
少女的呼吸急促而微弱,她扶着门框,身体摇摇欲坠,目光却死死地锁定在书斋内,最终定格在李景斋的身上。
当她的视线与李景斋相触时,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敬畏,仿佛一个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终于看见了传说中的绿洲。
李景斋愣了一下,随即放下手中的石头,快步走了过去。
“姑娘,你没事吧?”他伸手想去扶她,却又顾忌男女有别,停在了半空中。
少女深吸一口气,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李景斋,首挺挺地跪了下去。
“砰”的一声,膝盖与青石地板的碰撞声,在安静的书斋里显得格外清晰。
“晚辈天剑宗云红袖,斗胆叨扰前辈清修,恳请前辈……救我宗门于水火!”她的声音因虚弱而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李景斋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吓了一跳,连忙侧身避开,哭笑不得地说道:“姑娘,你快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下跪。我就是个开书店的普通人,可不是什么前辈,你肯定是认错人了。”
天剑宗?这名字听起来倒像是个武林门派。这姑娘,莫不是江湖仇杀里逃出来的?他心里暗自猜测。
云红袖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她依旧跪在地上,抬起的脸庞上写满了恳求:“晚辈不敢,此处便是传说中的‘大道之外,红尘之所’,您就是那位归隐凡尘的无上存在。晚辈……是循着师祖留下的最后一丝线索,才侥幸找到这里的。”
她一边说,一边从怀中颤抖着取出一枚残破的玉简,玉简上微弱的光芒在她拿出的一瞬间便彻底熄灭,化作了齑粉。
李景斋看着她手中消散的粉末,眼角抽了抽。这姑娘伤得不轻,怕是脑子都有些糊涂了。什么无上存在,什么大道之外,自己这破书斋都快经营不下去了,还无上存在呢?
但他看少女情状凄惨,也不忍心首接将她赶出去,便缓和了语气,说道:“姑娘,你看,我这里只是个卖书画的地方,实在帮不了你什么宗门大事。你伤得很重,镇上有个回春堂,我可以扶你过去找郎中看看。”
“前辈,您不必试探晚辈的道心。”云红袖的眼神愈发执着,“晚辈知道,像您这般的化外高人,从不轻易沾染因果。晚辈不敢奢求前辈亲自出手,只求……只求能得前辈一幅墨宝,镇压我宗门气运,抵御外敌!”
她认为,这位前辈是在考验她。传说中,这位存在喜怒无常,只以凡人身份游戏人间,若不能领会其深意,只会被无情地拒之门外。师祖遗言中曾说,求取机缘,必先放下修士的身份,以凡人之心求凡人之物,方有一线生机。
求一幅墨宝?
李景斋这下听明白了。搞了半天,原来又是一个来求字画的。
只是这求法,也太夸张了些。还镇压宗门气运?自己这三脚猫的书法,能卖出去换几两碎银就不错了,哪有那么玄乎的本事。
他看着少女苍白的脸和那双不肯放弃的眼睛,心中一软。罢了,看她这么可怜,写一幅字送她也无妨,权当是行善积德了。
“好吧好吧,你先起来。”李景斋无奈地摆了摆手,“你要什么字?”
见李景斋松口,云红袖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才颤巍巍地站起身,说道:“我天剑宗山门大阵被破,魔焰滔天,万千弟子危在旦夕。晚辈……恳求前辈赐下一个‘镇’字!”
“镇?”李景斋点点头,这倒是个好写的字。
他转身走向书案,云红袖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她紧张地看着眼前这位“前辈”的背影,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就是传说中的禁忌之地吗?果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波动,返璞归真到了极致。书架上那些看似普通的书籍,在她神识的边缘试探下,却感觉像是面对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沌星空,让她头晕目眩,险些道心失守。墙角那只打盹的橘猫,看似慵懒,但它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仿佛与天地脉动合而为一。
还有前辈本人,他身上没有任何强者的威压,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可正是这种普通,才最不普通!这正是“大道至简,重剑无锋”的最高境界!
云红袖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笃定,自己找对地方了!
而此刻的李景斋,正专心致志地铺开一张半旧的宣纸。这是练字剩下的边角料,送人正好,不心疼。
他挽起袖子,拿起一旁的墨锭,在砚台里不疾不徐地研磨起来。
“沙沙……沙沙……”
单调的磨墨声在书斋中回响。在李景斋耳中,这是每日的功课;但在云红袖的感知里,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随着前辈手腕的每一次转动,她感觉整个书斋的空间都仿佛凝固了。那一方小小的砚台,此刻化作了一口吞噬天地的黑洞,周围的光线、声音、乃至法则,都被卷入其中,化为最本源的混沌。那墨香不再是凡间的墨香,而是一种仿佛来自天地初开时的鸿蒙气息,仅仅是吸入一丝,就让她几近干涸的灵海泛起了一丝微澜,身上的伤痛都减轻了许多。
这是在研磨大道!
云红袖骇然地捂住了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生怕一丝一毫的失态,都会亵渎了这神圣的时刻。
李景斋并不知道身后少女的心理活动,他只是觉得今天的墨磨得格外顺手,墨汁浓稠乌亮,隐隐有光泽浮动。
他提起一支半秃的狼毫笔,饱蘸墨汁,悬腕于宣纸之上。
他想起了前世书法老师的教诲:写“镇”字,要有千钧之力,要有一笔定乾坤的气势。
他深吸一口气,精神高度集中,脑海中观想着一座巍峨厚重的万丈高山,然后,笔尖骤然落下!
“嗡——!”
在李景斋落笔的一瞬间,云红袖的脑海中仿佛响起了一声震彻寰宇的钟鸣!
她看见了!
她看见前辈的笔尖不再是笔尖,而是一座撑天拄地的神岳!那浓稠的墨汁,是包裹着无尽星辰的混沌之气!随着笔锋的游走,一条条金色的法则神链从虚空中浮现,交织、缠绕,最终烙印在那张薄薄的宣纸之上!
点、横、撇、捺……每一个笔画的写就,都伴随着天地震动,大道和鸣!
一个结构简单,却又蕴含了无上威严的“镇”字,跃然纸上。
当最后一笔收锋,李景斋长舒了一口气。
“呼……写得一般,手生了。”他端详着纸上的字,有些不太满意地摇了摇头。感觉力道是有了,但结构还是略显松散,匠气太重。
他随手将这张在他看来是失败品的字稿拿起,吹了吹还未干透的墨迹,递给身后的少女。
“喏,拿去吧。贴在门上还是墙上,随你喜欢。”
云红袖颤抖着伸出双手,仿佛在接一件比她生命还要贵重万倍的圣物。
那张轻飘飘的宣纸,落在她手中的一刹那,却重若亿万均!她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勉强将它托住。
纸上那个“镇”字,在她眼中己经不再是一个字。它就是一座镇压万古诸天的神碑!那股沉重、浩瀚、无可匹敌的镇压之力,仅仅是看着,就让她的神魂都为之战栗!
她可以肯定,只要将这幅字带回宗门,悬于山门之上,别说是区区魔道妖人,便是天塌下来,也能被这一个字给生生镇住!
“多谢前辈赐宝!大恩大德,天剑宗上下,永世不忘!”
云红袖再次跪倒在地,这一次,是心悦诚服,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感激与敬畏。
“哎,都说了别跪了。”李景斋头疼地扶额,“一张破字而己,不值什么钱。你赶紧起来,去治伤吧。”
云红袖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那幅字折叠好,郑重地放入怀中,紧紧贴着心口。
她站起身,对着李景斋深深一揖,道:“前辈,晚辈身无长物,无法报答前辈万一。待宗门危机解除,晚辈必携重礼,再来拜谢!”
说完,她转身便走,步伐虽然依旧有些踉跄,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却与来时判若两人。那是一种有了希望,有了底气的决然。
看着少女消失在夕阳余晖中的背影,李景斋挠了挠头,满心疑惑。
“现在这些搞江湖门派的,都这么喜欢行为艺术吗?一张字而己,至于吗?”
他摇了摇头,关上书斋的门,转身回到书案前,看着砚台中剩下的墨汁,喃喃自语。
“今天手感不错,要不……再画一幅《猛虎下山图》试试?”
他浑然不知,那个被他随手写下的“镇”字,即将在这个修仙世界里,掀起何等惊天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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