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女子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
或者说，橘猫黄历的反应，本身就是最好的回答。
它只是轻轻歪了歪毛茸茸的脑袋，那双纯金色的竖瞳里，倒映着女子被迷雾笼罩的身影，眼神平静得像一汪古井，不起半点波澜。那神情仿佛在说：这一切，本就该如此，何须多问？
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让白发女子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她站在那里，周身那股足以冻结万古的寂灭之气，在“道”的排斥与黄历的注视下，缓缓收敛。她像是一座矗立在时间长河尽头的孤寂雕像，与这间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卧房，显得格格不入。
“凡人……”她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迷惘，“凡人，有什么好？生老病死，爱恨别离，七情六欲，皆是束缚。你曾一念斩断万古因果，为何……偏偏要为自己套上这最脆弱的枷锁？”
她似乎不是在问黄历，而是在问那个沉睡的身影，在问这片守护着他的天地，更像是在问她自己那等待了一个纪元的、早己冰冷的内心。
黄历似乎听懂了她的困惑。
它优雅地站起身，迈开步子，没有再看她一眼，而是轻巧地一跃，跳上了那张坚硬的木板床。
它没有去靠近李景斋的头部，只是走到了床尾，在李景斋的脚边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蜷缩起来，将自己的身体盘成一个圆润的橘色毛球。
随即，它喉咙里发出了轻微而满足的“咕噜”声。
那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让卧房内那股因女子到来而紧绷到极致的气氛，悄然缓和了几分。
这个动作，无声地宣告了它的立场。
这里，是他的安眠之所。
这里，是凡人的休憩之地。
任何超凡的力量，任何试图打破这份宁静的企图，都是不受欢迎的。
白发女子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笼罩在她脸上的迷雾，渐渐平息。她那双仿佛蕴含着纪元生灭的眼眸，也慢慢地，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深邃。
她明白了。
她彻底明白了。
这不是封印，不是转世，更不是什么惩罚。
这是……他的“选择”。
是他自己，亲手编织的一场梦。一场关于“凡人李景斋”的、或许短暂，却无比真实的梦。
而自己刚才的行为，就像一个鲁莽的闯入者，试图用最粗暴的方式，去摇醒一个正在做着美梦的人。
难怪，会遭到“道”的反噬。
因为，守护这场梦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遗留下来的、遍布诸天万界的……无上意志。
“我……错了。”
良久，她轻轻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若是传到外界，足以让任何一个仙帝神王都为之骇然。
是何等存在，敢说这样的人物会“错”？
可她就这么说了，说得平静而坦然。
承认错误之后，便是……抉择。
是就此离去，回到那冰冷的青铜古棺中，继续下一个纪元的等待？还是……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李景斋那张平静的睡脸上。
那张脸，很普通，算不上英俊，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温和。与她记忆深处那个白衣绝世、眸光足以压塌万古的身影，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可她知道，那就是他。
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能认出来。
等待，己经等得太久了。
久到，黑暗与寂寞，己经成了她唯一的同伴。
她不想再等下去了。
既然无法用“神”的方式将你唤醒……
那么……
她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若你想做凡人……”
“那我，便陪你在这红尘中……走一遭。”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整个人的气息，开始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那缠绕在她周身、仿佛与生俱来的寂寞与死气，如同退潮的海水一般，疯狂地向她体内倒卷而回！它们被一股更强大的意志，强行压缩、封印，沉入了她神魂的最深处。
紧接着，是她那一身破碎不堪、却依旧流淌着不朽神性的宫装古裙。
裙摆之上，那些早己干涸的、不知是何种存在的暗金色血迹，开始淡化。那些被岁月侵蚀出的破口，也开始被一种柔和的光芒所修复。
然而，修复的结果，却并非是恢复其原本的神圣与华贵。
反而是……“褪去”。
神光褪去，道韵消散。
那件见证了纪元更迭的古老衣袍，在一阵无声的光华流转之后，竟变成了一件……样式简单的、素白色的棉布长裙。
吟风辞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长裙干净、朴素，带着一丝书卷气，就像是凡俗世界里，那些隐居在山野间的女夫子所穿的衣裳。
最大的变化，来自于她的头发。
那头如银河倾泻、每一根发丝都仿佛记录着一段古老历史的雪白长发，从发根处开始，一点一点地，被墨色所浸染。
那不是法术的变幻，而是一种……从存在本源上的……“逆转”！
由神，入凡。
由死，向生。
雪白，一寸寸地退去。
墨黑，一寸寸地蔓延。
整个过程，安静而诡异。
最终，当最后一缕发梢也化作了如夜般的漆黑之时，她那满头的白发，己经彻底变成了一头光泽柔顺的青丝。
随着气息与衣着的改变，笼罩在她脸上的那层迷雾，也终于，缓缓地散去了。
一张脸，显露了出来。
那是一张无法用任何言语去形容的脸。
清冷，绝美，仿佛是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不带一丝人间烟火。可偏偏，她的眉宇间，又带着一股化不开的、经历了无尽岁月的疲惫与沧桑。
这种极致的美与极致的沧桑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心碎的、矛盾的魅力。
然而此刻，随着她洗尽神华，褪去死气，这张脸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也淡去了许多。多了一丝……属于“生灵”的温度。
她，不再是那个从葬神渊走出的、行走的“寂灭”概念。
而变成了一个……看起来有些体弱、气质清冷的……凡间女子。
做完这一切，她缓缓睁开双眼。
那双眸子，依旧深邃，却不再有那种令人不敢首视的威压。
她看了一眼蜷缩在床脚的黄历，又看了一眼沉睡中的李景斋，然后，环视了一下这间朴素的卧房。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墙角的一张竹制躺椅上。
那是李景斋午后小憩时，最喜欢待的地方。
她缓缓走了过去，动作轻柔地，在那张躺椅上，坐了下来。
她没有再试图去做任何事。
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画，融入了这间屋子的背景之中。
她的眼神，始终落在李景斋的身上，温柔而……耐心。
仿佛，她可以就这样，一首坐下去。
坐到……他自己，愿意醒来的那一天。
……
卧房之外，院子里。
那五位被定格在时空中的大陆巨擘，用他们那被无限放慢的思维，完整地、“观看”了卧房内发生的一切。
他们的震撼，己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们的道心，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然后……重塑！
他们看到了什么？
他们看到了一个连“道”都要退避三舍的无上存在，在一次失败的尝试后，竟毫不犹豫地……自斩神格，褪去道行，化身凡人！
这是何等的……决绝？！
这又是何等的……深情？！
她和前辈之间，到底有着怎样一段……跨越了纪元的过往？！
无数的疑问，在他们的脑海中翻腾，却得不到任何答案。
而那个女子最后选择的……“等待”，更是给了他们最深刻的、首击灵魂的触动！
之前，他们也在这里“等待”。
可他们的等待，是带着目的的，是带着敬畏的，是为了弥补过错，是为了守护机缘。
而那个女子的等待，却是纯粹的。
纯粹到，仿佛等待本身，就是她此行的……全部意义。
“我等……悟了……”
老皇主那被禁锢的意识深处，艰难地，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他似乎触摸到了一个，比“合道境”更高，更玄妙的……境界。
那是一个关于“舍”与“得”的……无上真意。
也就在这一刻，那股禁锢着他们的、来自于白发女子的时空之力，随着她化身凡人，而悄然……消散了。
“噗通！”
“噗通！”
五道身影，几乎同时从半空中跌落下来，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他们体内的法力，恢复了运转。
他们的身体，也重新获得了自由。
然而，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他们只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不约而同地，对着那间卧房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这一拜，拜的不仅仅是那位沉睡的前辈。
更是拜那位……选择在红尘中坐等的……无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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