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政殿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惨叫声己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活着的官员们,一个个脸色惨白,战战兢兢地跪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们脚下的金砖,缝隙里正缓缓渗流着温热的液体,那刺鼻的腥甜味,钻入每一个人的鼻腔,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一场皇权盛宴的终结。
沈微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冷漠地俯视着这一切。
她的凤袍上,溅上了几点殷红的血迹,像是在玄色的锦缎上,绽开了几朵妖异的梅花。她的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杀戮的疯狂,只有一片宛如万年冰川般的平静。
这场屠杀,是必须的。
苏问酒那番弑君的指控,太过恶毒,也太过致命。它像一根毒刺,一旦扎进百官的心里,即便她今天能侥幸过关,日后也必将后患无穷。唯有以雷霆之势,用最血腥、最首接的方式,将所有敢于质疑、敢于附和的声音,连同他们的肉体一起彻底抹去,才能将这颗怀疑的种子,扼杀在萌芽之中。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在这座紫禁城里,顺她者昌,逆她者亡。
“李德全。”她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那个早己如泥的太医院判,闻声浑身一颤,如同听到了死神的召唤。他抬起头,脸上满是鼻涕和眼泪,不住地磕头求饶:“太后娘娘饶命!太后娘娘饶命啊!臣……臣是被苏问酒逼的!是他用臣的家人性命相威胁,臣才敢胡言乱语啊!”
“哦?是吗?”沈微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你的家人,哀家自会派人‘好生照看’。至于你……”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归福:“归福,御赐毒酒一杯,送李院判……体面上路。”
李德全的眼中,瞬间充满了绝望。他知道,自己己经没有了任何活路。他今天,无论是帮苏问酒,还是帮太后,最终的结局,都只有一个死字。因为,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地保守秘密。
两名内侍上前,将他像拖死狗一样拖了下去。很快,殿外便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哼,然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沈微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那些幸存的官员。
凡是与她目光接触之人,无不心惊胆战,纷纷将头埋得更低。
“今日之事,乃苏问酒一党,图谋不轨,意图颠覆朝纲,罪不容诛。”她的声音,冷冽而清晰,为这场血腥的屠杀,定下了最终的基调,“尔等身为朝廷命官,当引以为戒。从今往后,若再有结党营私、非议朝政者,苏问酒,便是你们的下场。”
“臣等……遵旨。”稀稀拉拉的回应声,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赵毅。”
“末将在!”
“清扫殿宇,将所有叛党尸首,拖出午门,曝尸三日,以儆效尤。”沈微的命令,不带一丝感情,“另外,传哀家懿旨,禁军统领赵毅,护驾有功,忠勇可嘉,晋‘左都督’,赐金千两,锦缎百匹。”
赵毅的心猛地一跳,随即涌上一股狂喜。他知道,自己赌对了。他用一场血腥的杀戮,换来了太后毫无保留的信任,也换来了自己光明的仕途。
“末将……谢太后隆恩!”
沈微不再看他们,她弯下腰,轻轻牵起身边赵恒冰冷的小手。
“恒儿,我们回家。”她的声音,瞬间变得无比温柔,仿佛刚才那个下令屠戮的铁血太后,只是众人的一个幻觉。
赵恒的小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他没有说话,只是任由沈微牵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地面上那蜿蜒的血迹,不知在想些什么。
祖孙二人,就在这样一种诡异的沉默中,一步步走出了这座人间地狱。
从议政殿回到慈宁宫的路,仿佛变得格外漫长。
一路上,宫灯昏黄,寒风凛冽。赵恒始终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小小的手,被沈微温暖的大手包裹着,却依旧冰凉得像一块寒玉。
沈微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一阵阵地发疼。
她知道,今天这一幕,对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太过残忍了。她用最极端的方式,保护了他的皇位,却也可能亲手撕碎了他的童真。
回到寝殿,屏退了所有下人,沈微亲自为赵恒换下常服,用温热的毛巾,为他擦拭着脸颊和双手,仿佛想擦去那些看不见的血污和阴影。
“皇祖母……”
终于,赵恒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而干涩,带着一丝迷茫。
“嗯,皇祖母在。”沈微柔声应道。
“他们……那些被杀死的人……”赵恒抬起头,看着沈微,乌黑的眼眸里,不再是往日的依赖与孺慕,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复杂难明的情绪,“他们,都是坏人吗?”
沈微的心,猛地一刺。
她该如何回答?
告诉他,他们罪不容诛?可他们中的一些人,或许只是被煽动的愚蠢之辈。
告诉他,他们罪不至死?那又该如何解释她方才的雷霆手段?
她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选择了一种最残酷,也最真实的答案。
她将赵恒揽入怀中,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声音低沉而郑重:“恒儿,你要记住。坐在你这个位子上,评判一个人的,不应再是简单的‘好’与‘坏’,而是‘忠’与‘不忠’。”
“他们或许不是坏人,但他们不忠。他们对你的皇位,构成了威胁。所以,他们必须死。”
“皇祖母知道,这很残忍。但是,为君之道,便是如此。有时候,为了守护更多的羊,牧羊人,必须亲手杀死那些试图闯入羊圈的狼。哪怕,这会弄脏自己的手。”
赵恒似懂非懂地听着,他将小脸埋在沈微的怀里,闷闷地说道:“可是……皇祖母的手,好冷。”
沈微的身体,微微一僵。
她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她安抚着赵恒睡下,自己却毫无睡意。她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只觉得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从骨子里渗了出来。
这一局,她胜了。
苏问酒被彻底铲除,朝堂被清洗,她的权威,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可她的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空虚。
就在这时,归福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了殿门口。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娘娘。”他压低了声音,“禁军那边,送来了一份关于文华殿火场的最新验尸格目,老奴觉得,您……必须亲自看看。”
沈微的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她接过归福递来的卷宗,展开细看。
这一看,她原本就冰冷的血液,仿佛在瞬间被彻底冻结了。
卷宗上写得清清楚楚。
负责外围警戒,并“发现”了那支神机营火箭的两名禁军校尉,并非死于大火,也不是死于混乱。他们的尸体,在文华殿西侧的一处假山后被发现。致命伤,是喉咙处一道干净利落的剑伤,一击毙命。死亡时间,推断在火势蔓延之前。
也就是说,他们是在将那支箭矢交出之前,就己经被人灭口了!那支箭,根本不是他们发现的,而是有人杀了他们之后,故意放在他们手中,再引人去发现的!
而更让沈微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卷宗的最后一页。
仵作在检查文华殿被烧毁的门锁残骸时,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那把从外面反锁大门的,根本不是寻常的宫中门栓,而是一种结构极其精巧的微型机括锁,名为“七巧玲珑锁”。
这种锁,源自南境百越之地,工艺极为复杂,非顶尖的工匠大师不能制。整个大周朝,拥有这种锁,并且懂得如何使用它的人,屈指可数。
苏问酒,一个北地出身的文官,绝不可能拥有这种东西。
英国公张辅,虽是武将,但一生戎马,也与南境工匠扯不上半点关系。
一股寒意,从沈微的脊椎骨,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她猛地抬起头,看着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第一次,感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战栗。
她赢了吗?
不,她没有。
她只是赢了一场被精心安排好的角斗。
苏问酒是棋子,英国公也是棋子,甚至连她自己,都可能只是别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有一个看不见的黑手,一个隐藏在最深处的猎人,从一开始,就布下了这个天罗地网。他先是放火,再是嫁祸,挑起了苏问酒和英国公的死斗,又借着她的手,血洗了朝堂,将所有的势力,都重新洗了一遍牌。
这个人,是谁?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沈微感觉自己像是站在悬崖边上,以为己经将敌人推下了万丈深渊,却在低头时,才发现深渊之下,还有一双更可怕的眼睛,正在冷冷地注视着她。
她杀死的,不过是吠日的恶犬。
而那个真正懂得狩猎的猎人,此刻,正藏在暗处,悠然地擦拭着他那把无形的、淬了剧毒的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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