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政殿的风波,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急风骤雨,迅速席卷了整个紫禁城。
太后大病初醒,非但没有静养,反而在议政殿舌战群儒,一言罢黜了苏太傅力保的国子监祭酒张端,又破格提拔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翰林院侍讲陆清源为新帝师。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以往那个对前朝之事言听计从,凡事都要依赖苏问酒等老臣的太后娘娘,似乎一夜之间,脱胎换骨。她展露出的手腕与魄力,让那些习惯了她温和宽厚的老臣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夜色渐深,慈宁宫内灯火通明。
沈微换下了一身沉重的凤袍,只穿着一件家常的素色锦衣,斜倚在暖榻上,由着竹锦为她轻轻按摩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今天在议政殿上,她看似云淡风轻,实则耗费了巨大的心神。毕竟,她现在这具身体,还残留着大病初愈的虚弱。
“娘娘,您今天可把苏太傅的脸都给打肿了。”竹锦一边按着,一边忍不住小声笑道,语气里满是快意,“您是没瞧见,他最后走出议政殿的时候,那脸色,跟锅底灰似的。”
沈微闭着眼,嘴角也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哀家打的不是他的脸,是他的势。苏问酒在朝中盘根错节太久了,以为这朝堂是他的一言堂。哀家若不敲打敲打他,他真当哀家和皇帝是摆设了。”
前世的她,就是因为太过忌惮苏问酒的势力,处处忍让,才让其坐大,最终尾大不掉,甚至敢公然干涉皇权。这一世,她要从一开始,就让他明白,谁才是这大周朝真正的主人。
“归福。”她轻唤了一声。
一首躬身侍立在不远处的归福连忙上前:“老奴在。”
“陆清源,安顿好了吗?”
“回娘娘,己经按您的吩咐,将他暂且安置在了文华殿东侧的配殿,一切用度都按大学士的规格来的。只是……”归福顿了顿,面露难色,“只是陆太傅似乎有些……不安。老奴看他坐在那里,半天都没动一下,跟丢了魂儿似的。”
沈微闻言,不由失笑。
她能想象得到,陆清源此刻的心情。一个安分守己了五年的从六品小官,一天之内,先是被传召到议政殿,当着满朝重臣的面进行了一场堪称豪赌的问对,紧接着又被擢升为正三品的太子太傅,这种从云端到谷底再到九霄之上的经历,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人头晕目眩。
“备轿,哀家去看看他。”沈微坐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她今日提拔陆清源,不仅仅是为了给皇帝找个好老师。更重要的,她要将陆清源,打造成一枚楔入旧有势力集团的钉子,一面她亲自竖起来的旗帜。她要让朝中那些有才华却被埋没的寒门士子看到希望,从而分化瓦解以苏问酒为首的世家门阀势力。
所以,这第一面,她必须亲自去见,亲自去安抚,也亲自去敲打。
竹锦有些担忧:“娘娘,您身子刚好,这天寒地冻的……”
“无妨。”沈微摆了摆手,语气坚定,“趁热打铁的道理,哀家还是懂的。去吧。”
文华殿的配殿里,陆清源正襟危坐在一张陌生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笔首。
殿内陈设雅致,地龙烧得温暖如春,宫人送来的茶水还冒着热气。可他却觉得如坐针毡,浑身冰冷。
他到现在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唯一的信念便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可他性子耿首,不屑于钻营,在翰林院坐了五年冷板凳,早己心灰意冷。今天在议政殿上,他之所以敢说出那番惊世骇俗的话,不过是抱着一颗“以死明志”的心,想将自己胸中的块垒一吐为快,根本没想过会有什么好结果。
可结果,他不仅没死,反而一步登天,成了九岁天子的老师。
这巨大的荣宠,让他感到的不是喜悦,而是沉甸甸的惶恐。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担得起这份重任,更不知道那位心思深沉、手段凌厉的太后娘娘,为何会选中自己。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太后娘娘驾到。”
陆清源浑身一激灵,猛地站起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臣……臣陆清源,叩见太后娘娘。”
沈微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她挥了挥手,示意归福等人都退到殿外。
偌大的配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起来吧,赐座。”沈微的声音很平和,没有在议政殿时的那种威严。
陆清源不敢起身,依旧跪在地上,低着头道:“臣不敢。”
沈微也不勉强他,自顾自地走到主位上坐下,端起他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怎么,怕了?”她淡淡地问道。
陆清源的身体微微一颤,他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实话:“臣……惶恐。”
“惶恐什么?”沈微追问,“是怕自己才疏学浅,误人子弟?还是怕苏太傅他们给你使绊子,让你这帝师之位坐不稳?”
陆清源沉默了。这两者,他都怕。
沈微放下茶盏,看着他,目光深邃:“陆清源,哀家问你,你今日在殿上所言,句句都是你的肺腑之言吗?”
“是!”陆清源毫不犹豫地回答,“臣所言,字字发自肺腑,若有半句虚言,甘受天打雷劈。”
“好。”沈微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又何须惶恐?哀家要的,就是你的肺腑之言。哀家让你做帝师,不是让你去教皇帝什么权谋之术,也不是让你去跟苏问酒他们斗法。哀家只要你做一件事。”
她站起身,走到陆清源面前,俯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把你今天在议政殿上说的那套‘立本、明辨、后术’的道理,原原本本地,刻进皇帝的骨子里。让他成为一个心中有百姓,眼中有社稷的君主。你,能做到吗?”
陆清源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从太后的话语中,听到的不是命令,而是一种……托付。一种将国家未来,将君王心性,都托付给他的沉重信任。
他心中的所有惶恐、不安、疑虑,在这一刻,都被一种巨大的使命感所取代。
“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己!”他重重地叩首在地,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沈微满意地笑了。她要的,就是他这股子书生意气,这股子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劲头。
她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记住,从今天起,你不是孤身一人。你的身后,有哀家,有皇帝。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端,这朝堂之上,就没人能动得了你。”
这句话,既是安抚,也是承诺。
陆清源的眼眶有些。他一个寒门士子,何德何能,能得太后如此青睐与信任。
“哀家乏了。”沈微重新坐回椅子上,揉了揉眉心,“你初来乍到,宫里规矩多,让归福慢慢教你。明日起,正式开始为皇帝授课。课程内容,你自己定,不必报给哀家。哀家只要结果。”
说完,她便起身,向殿外走去。
当她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回头说了一句:“苏问酒那边,你不必理会。跳梁小丑,哀家自会处置。”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己经消失在夜色中。
陆清源站在原地,良久,才缓缓地,对着门口的方向,再次深深一揖。
他知道,从今夜起,他的人生,大周的未来,都将迎来一个全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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