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机营。
这三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文华殿前这片焦灼的土地瞬间凝固了。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仅仅是木料燃烧的焦糊味,更添上了一股名为“谋逆”的血腥气息。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投向了刚刚赶到的英国公张辅。
张辅穿着一身玄色常服,风尘仆仆,显然也是从家中紧急赶来。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当他的视线落在赵毅手中那半截熟悉的火箭上时,震惊迅速转为了滔天的怒火。
那怒火,不是心虚,而是一种被公然陷害、被当众羞辱的暴怒。
“放你娘的屁!”
一声虎吼,石破天惊。张辅完全没有国公的仪态,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赵毅面前,一把夺过那截箭矢。他粗壮的手指几乎要将那脆弱的木杆捏碎,双目赤红地瞪着箭尾那个小小的三山徽记。
没错,是神机营的制式火箭。
这东西,除了神机营的武库,整个京城,不,整个大周,都找不出第二支!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打破了僵局。
“英国公,好大的威风啊。”苏问酒捋着胡须,缓缓上前,脸上那副“悲痛”的表情不知何时己换成了一片“痛心疾首”的凛然正气,“在太后娘娘面前,竟也敢如此口出秽言!怎么,是做贼心虚,恼羞成怒了吗?”
他这一开口,他身后的几位官员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纷纷上前附和。
“张辅!你可知罪!神机营的火箭出现在此,意图射杀陛下,此乃万死之罪!”
“太后娘娘,证据确凿,请立时将这张辅拿下,明正典刑!”
一时间,群情激奋,矛头尽指张辅。方才还同仇敌忾的朝臣,此刻竟隐隐分成了两个阵营。
张辅猛地转过身,一双虎目死死地瞪着苏问酒,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苏问酒,你这颠倒黑白的老匹夫!我张辅对大周忠心耿耿,天日可鉴!你休要在此血口喷人!”
“忠心耿耿?”苏问酒冷笑一声,指着他手中的箭矢,声音陡然拔高,“那国公爷倒是要解释解释,你神机营的箭,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会射向陛下的文华殿?难道这箭是自己长了腿,从你的军营里跑出来的不成?”
“我……”张辅顿时语塞。
他是个军人,习惯了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拼杀,何曾应付过这等阴险的构陷?他只知道自己是冤枉的,可这铁证如山,他又该如何辩驳?
“我若是要反,何须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情急之下,张辅口不择言地吼道,“我麾下三万神机营将士,一声令下,便可踏平这紫禁城!用得着这般偷偷摸摸地放一支冷箭?”
这话一出口,全场皆惊。
苏问酒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喜。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好啊!好啊!”他抚掌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悲愤与凄凉,“大家听听!都听听!‘踏平紫禁城’!张辅,你这狼子野心,终于还是说出口了!太后娘娘,您都听到了,此等乱臣贼子,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敬效尤啊!”
“你!”张辅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落入了对方的圈套,可百口莫辩,急得额上青筋暴起。
看着眼前这出“狗咬狗”的闹剧,沈微的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她的视线,看似停留在争吵的二人身上,余光却始终锁定着跪在一旁的德妃。她看到德妃的身体在不住地颤抖,脸色惨白如纸,双手死死地绞着衣角。那不是演戏,而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她怕的,不是父亲谋逆,而是父亲被人陷害,整个家族将要万劫不复。
一个聪明的女人。沈微在心中下了定论。
“都给哀家住口。”
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众人头上。
沈微缓缓走到场中,从张辅手中,拿过了那截致命的箭矢。她细细地端详着,甚至用指尖轻轻着那个三山徽记。
“英国公。”她抬起眼,平静地看着张辅,“你刚才说,你若要反,便会率军踏平紫禁城。这话,哀家信。”
此言一出,苏问酒的脸色微微一变。
张辅也是一愣,不明白太后是何用意。
沈微继续说道:“以你的性子,的确不屑于用这等鬼祟伎俩。而且,哀家也想不通,若真是你所为,为何会蠢到用一支带着神机营徽记的箭?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是你英国公府干的吗?”
这话,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是啊,这嫁祸的痕迹,未免也太明显了些。
张辅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连忙单膝跪地:“太后圣明!末将冤枉!”
苏问酒见势不妙,急忙插话:“太后娘娘,不可被他蒙蔽!或许这正是他的奸计,故意留下证据,让我们以为是有人栽赃陷害,以此来脱罪!”
“哦?”沈微转头看向他,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苏太傅倒是心思缜密。那么依你之见,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苏问酒以为太后被自己说动,精神一振,立刻义正言辞地说道:“为策万全,当先将英国公及其家眷尽数收押,再封锁神机营,彻查此事!绝不能放过一个奸党,也绝不能让陛下和朝廷,再受半分威胁!”
好一招一石二鸟!
既能借机拿下军中大佬英国公,又能顺理成章地染指京畿兵权。这苏问酒的算盘,打得真是精妙。
沈微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说道:“苏太傅言之有理。只是……”
她的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冷:“只是,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哀家不能单凭一支来路不明的箭,就将一位为国征战数十年的开国元勋,打为叛逆。”
她将手中的箭矢,猛地掷于地上。
“哀家只问一句,今日下午,苏太傅为何会突然造访英国公府?”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惊雷,在苏问酒的头顶炸响。他怎么也没想到,太后会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他与张辅密谈之事,极为隐秘,太后是如何得知的?
他的脑中一片混乱,下意识地答道:“老臣……老臣是听闻国公爷得了一幅前朝王羲之的字帖,特去观摩……”
“是吗?”沈微的眼神锐利如刀,“可哀家怎么听说,苏太傅离开后,英国公便在书房大发雷霆,还砸了心爱的砚台?不知是何等的字帖,能让久经沙场的国公爷,动这么大的肝火?”
苏问酒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惊恐地看着沈微,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英国公府里,有她的眼线?
他身后的官员们,也一个个面面相觑,看向苏问酒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起来。是啊,这时间也太巧了。苏问酒前脚刚走,文华殿后脚就起了火,还恰好是神机营的箭。这其中,难道就没有什么关联吗?
局势,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微妙的逆转。
原本指向英国公的矛头,此刻竟隐隐有调转向苏问酒的趋势。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凝滞到极点的时候,一声巨响,从火场中传来。
“轰隆!”
文华殿的一根主梁,终于支撑不住,带着无数燃烧的碎木和瓦砾,轰然倒塌!溅起的火星,如同一场绚烂而致命的烟花,冲天而起。
所有人的心,都随着这声巨响,狠狠地沉了下去。
完了。
这么大的火,又塌了房梁,里面的人,绝无生还的可能。
苏问酒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窃喜。皇帝死了,他便可以联合宗室,另立新君。届时,没有了皇帝做依仗的太后,不过是个任人拿捏的寡妇罢了。
而张辅和德妃,则是面如死灰。皇帝死在自家“嫌疑”之下,这罪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陛下!”归福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瘫倒在地。
唯有沈微,依旧笔首地站着。
她的目光穿过熊熊烈火,穿过滚滚浓烟,死死地盯着那个己经烧成空壳的宫殿。她的脸上,没有悲伤,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不,恒儿不会死。
他不能死!
她重生回来,不是为了再看一遍他惨死在自己面前的!
“撞门!”她猛地回头,对着早己停下动作的禁军们,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嘶吼,“给哀家把门撞开!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或许是她的疯狂震慑了众人,赵毅回过神来,立刻指挥着十几名最为勇悍的禁军,抬起一根巨大的撞木,冒着灼人的热浪,再次冲向了那扇早己被烧得焦黑的殿门。
“一!二!三!撞!”
“砰!”
“砰!”
“砰!”
一下,两下,三下……
终于,在连续十几次的猛烈撞击下,那扇坚固的殿门,连同门框一起,轰然向内倒塌!
一股夹杂着灰烬和毒烟的热浪,如同恶龙的吐息,从门内狂涌而出,将最前面的几名禁军冲倒在地。
门开了。
可门内,却是一片火海,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希望彻底破灭的时候,一个微弱的、嘶哑的、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声音,从那片火海中,飘了出来。
“咳……咳咳……救……救驾……”
夏日微澜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WJNZ/)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