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所有人的惊骇与恐惧都封存在了里面。
顾长生阖目枯坐,气息全无,若非亲眼所见,任谁都会以为那只是一尊与这祠堂融为一体的古老雕塑。可正是这尊“雕塑”,刚刚用最风轻云淡的方式,掀翻了顾家百年来的秩序。
地上的顾少杰仍在低声呻吟,膝盖骨碎裂的剧痛让他面无人色,汗水浸湿了名贵的衬衫,狼狈不堪。然而,此刻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扶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敬畏地、恐惧地,甚至带着一丝探寻地,集中在那道青衫身影上。
最终,还是被废黜了家主之位的顾振雄,最先从这极致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他佝偻着背,仿佛一身的精气神都被抽干了。他看了一眼高坐之上的顾长生,又看了一眼在地上抽搐的孙子,脸上血色尽褪。
他走到福伯身边,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福伯……”
福伯依旧跪在地上,听到呼唤,他缓缓抬起那张满是泪痕的老脸,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位自己辅佐了半生的家主,低声道:“老爷……”
这一声“老爷”,却再没了往日的尊敬,只剩下几分悲悯。
“老祖宗……他……”顾振雄艰难地开口,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福伯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老爷,别问了。老祖宗的规矩,就是天。快……快带少爷去看医生吧,别再……惹老祖宗不快了。”
这句话点醒了顾振雄。他浑身一颤,这才意识到,他们还杵在这神圣的祠堂里,而这个地方,显然己经不是他们可以随意逗留的了。
他不敢再多言,对身后两个早己吓得魂不附体的保镖使了个眼色。那两人如蒙大赦,连忙小心翼翼地绕过太师椅,动作轻得像两只猫,将痛得快要昏厥的顾少杰抬了起来。
整个过程,祠堂里除了顾少杰压抑的痛哼,再无半点声息。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多余的动静,生怕惊扰了那位闭目养神的“神祇”。
一行人,包括顾家那些核心成员,都躬着身子,一步一步,以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姿态,缓缓退出了祠堂。
当厚重的木门被福伯从外面轻轻合上,将祠堂内外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时,所有人都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祠堂外的湿冷空气灌入肺中,他们才惊觉自己的后背早己被冷汗湿透。
“爸,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振雄的长子,顾伟民,一个向来沉稳的中年人,此刻也是脸色发白,声音发飘。
“先回去!”顾振雄咬着牙,看了一眼被抬走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痛心,但更多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今晚,谁也别想睡了!”
……
夜,越来越深。
窗外,酝酿了一整天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噼啪作响,狂风呼啸,摇曳着庭院里那些百年老树的枝桠,光影在窗纸上扭曲,如同群魔乱舞。
顾家主宅,顾振雄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这里曾是顾家的权力中枢,顾振雄的每一句话,都从这里发出,继而影响着江南商界的风云变幻。然而今夜,这间书房里却弥漫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恐慌与茫然。
顾振雄坐在往日属于他的那张紫檀木大椅上,双手交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两个儿子,顾伟民和顾伟军,以及家族几位最有分量的叔伯辈,分坐两侧,一个个神情肃穆,眉头紧锁。
顾少杰己经被连夜送去了最好的私立医院,诊断结果是膝盖粉碎性骨折,就算用最好的医疗手段,将来也免不了要落下残疾。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位“老祖宗”,仅仅用了一个眼神,一句话,就造成了如此可怕的后果。
“我不信!我还是不信!”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性格更为急躁的次子顾伟军。“爸,哥,几位叔伯,这太荒唐了!什么三百年前的老祖宗?这都什么年代了?依我看,那小子八成是不知道从哪学了些邪门的功夫,又碰巧知道了我们家的一些秘辛,故意来装神弄鬼,图谋我们顾家的家产!”
他的话,说出了在场一部分人心中不敢说出的疑虑。
“图谋家产?”顾伟民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伟军,你觉得,一个能凭一句话就让人膝盖粉碎的人,他会在乎我们这点世俗的钱财吗?”
“那……那也可能是障眼法!是魔术!或者是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声波武器!”顾伟军还在嘴硬,但他的声音里明显底气不足。
“够了!”顾振雄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二儿子,“你以为我没怀疑过吗?你以为我愿意相信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是我们顾家的老祖宗吗?”
他激动地来回踱步,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可那‘龙藏’玉佩的秘密,除了始祖本人,谁能知道?那三条失传的铁律,连我这个家主都只知道一鳞半爪,他却能一字不差地说出来!还有……还有福伯的态度,你们没看到吗?福伯一家,世代都是我们顾家的家仆,他们知道的秘密,远比我们这些所谓的主人要多!”
顾振雄的一番话,让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沉寂。
是啊,福伯。那位一向老成持重,对顾家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在见到那少年施展手段后,毫不犹豫地跪地叩拜,那份发自灵魂的敬畏与激动,是无论如何也伪装不出来的。
“把福伯叫来。”顾振雄疲惫地重新坐下,挥了挥手。
很快,福伯便被请进了书房。他似乎己经哭过,眼眶红肿,但神情却比书房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安定。
“福伯,坐。”顾振雄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语气竟带上了几分客气。
福伯没有坐,只是躬身道:“老爷,老奴不敢。您有什么话,尽管问。”
顾振雄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福伯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追忆,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老奴也只是从我爷爷的爷爷那里,听到过一些关于长生公的传说。我们福家祖上,曾是长生公的书童,有幸见识过一些仙家手段。”
“传说?”顾伟民追问道,“什么样的传说?”
“传说,长生公并非凡人,而是真正的修道者,有移山填海之能。”福伯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虔诚,“传说,他当年创立顾家,只是因为在红尘中历练。后来之所以消失,也不是什么羽化登仙,而是因为一场大战,受了重伤,寻了一处绝地闭关疗伤。他还留下祖训,说他日必有归来之时。”
“这些……这些族谱上为何从未记载?”顾伟军忍不住插嘴。
福伯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因为长生公说过,仙凡有别。他留下的传承,需要有灵根的后辈才能继承。若后辈无缘仙道,知晓太多,反而是祸非福。所以这些事,只在我们这些最贴身的仆人家族中口耳相传,以待老祖归来之日。”
书房内,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原来,他们顾家真正的历史,竟被隐藏得如此之深。他们这些执掌家族的子孙,反而成了对家族根源最无知的人。
巨大的信息鸿沟,让他们在面对那位归来的始祖时,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那……老祖宗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顾振雄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福伯摇了摇头:“老奴不知。但老奴知道,从今天起,顾家要变天了。老祖宗的规矩,就是天条。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遵从,绝不可违逆。”
说完,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退出了书房,留下满屋子心乱如麻的顾家权贵。
窗外的风雨更急了。
而在风雨声无法侵扰的祠堂深处,顾长生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双眸之中,没有半点波澜,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幽深。
三百年的沉睡,让他终于压制住了当年那几乎致命的道伤,但也耗尽了他所有的积累。如今的他,看似神秘莫测,实则修为十不存一,急需海量的天地灵气和天材地宝来恢复。
他神念微动,感受着这方天地的气息。
灵气稀薄、污浊,不堪一用。
这就是他醒来后,第一时间得出的结论。一个末法时代。
难怪,顾家血脉传承了十几代,竟连一个能感应到气机的后辈都没有,一个个都成了只知追名逐利的凡夫俗子。
他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并无太多意外。
他之所以选择在顾家祖宅醒来,便是因为这里是他当年亲手布下的一个小型聚灵阵的阵眼。虽然三百年过去,阵法早己残破不堪,灵气也散逸殆尽,但终究还残存着一丝根基。
他需要重建此阵,而重建阵法所需的庞大资源,在这个时代,恐怕也只有借助他这些不肖子孙的世俗力量,才能勉强凑齐了。
这便是他召集所有嫡系子孙的目的。
他需要重新立下规矩,筛选可用之人,掌控这个己经变得面目全非的家族,让它成为自己重返巅峰之路的第一块基石。
顾长生站起身,缓步走到祠堂的窗前。
透过古老的窗棂,他能看到远处城市的轮廓,在雨幕中霓虹闪烁,宛如一座巨大的、光怪陆离的钢铁森林。
一个全新的,却又无比贫瘠的时代。
“也好。”他轻声自语,声音消散在风雨之中。
“就让我看看,这个时代,能给我带来些什么惊喜吧。”
天边,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他那张年轻而古老的脸庞。
明日卯时,审判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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