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月色如霜。
紫禁城的宫道上,陈安提着一盏六角宫灯,低头疾走。灯笼里微弱的烛火,将他瘦削的身影在青石板上拖拽得忽长忽短,像一个飘忽不定的鬼魅。
他刚刚从储秀宫的偏殿出来,伺候完兰贵人安寝。
两个时辰前,那位新近得宠的贵人因思乡而彻夜难眠,情绪烦躁,摔了一整套官窑青瓷茶具,吓得一众宫女太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是陈安,这个入宫不过半年的小太监,壮着胆子凑了上去。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只会磕头请罪,而是用一种前所未见的、不轻不重的力道,为兰贵人按揉起了太阳穴和风池穴。他口中还轻声讲述着一个江南水乡的民间趣闻,故事不新奇,但语调温和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兰贵人渐渐止住了啜泣,最后竟在他不疾不徐的讲述声和舒适的按揉下,沉沉睡去。
临走前,兰贵人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含翠,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又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我们娘娘说了,你这手艺和这份心思,不该只在敬事房里打杂。明日,她会亲自向王总管提一句。”
陈安的脚步,因回想起这句话而变得轻快了几分。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穿越到这个名为“大干”的王朝,成为一个即将被送入宫中的倒霉蛋,己经过去了半年。为了保住自己的命根子,也为了保住全家人的性命,他用尽了上辈子当医药代表时学来的三寸不烂之舌和所有积蓄,买通了净身房的刀子匠,成了这皇宫大内里,独一份的“假太监”。
这秘密,是他最大的倚仗,也是悬在他头顶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每日里,他都用厚厚的白布将那要命的物件死死缠住,勒得生疼,尤其是在炎热的夏日,更是苦不堪言。他学着其他太监的样子,捏着嗓子说话,学着他们走路时微微佝偻着腰,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所以,他必须往上爬。只有爬到足够高的位置,拥有足够的力量,才能让头顶的刀,离得远一些。
今夜,便是他为自己铺下的一块关键的垫脚石。
兰贵人的一句话,抵得上他在敬事房里做牛做马一整年。王总管是敬事房的掌印太监,更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整个后宫太监的升迁贬谪,尽在他一言之间。
想到这里,陈安的呼吸不禁有些急促。他攥紧了袖中的荷包,那沉甸甸的触感,似乎预示着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他己经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第一次“投资”的丰厚回报。
穿过一道月亮门,前方就是太监们居住的处所——俗称的“鸽子笼”。这里气味混杂,光线昏暗,与前面富丽堂皇的宫殿宛如两个世界。
刚踏入自己的院子,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便从角落里传来。
“哟,这不是陈公公吗?这么晚才从贵人那儿回来,可真是辛苦了。”
陈安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同样身穿青色太监服的年轻男子斜靠在廊柱上,正是不远处屋里的小李子。此人与他同期入宫,因巴结上了一位管事太监,平日里最是喜欢踩低捧高。
陈安知道,自己今夜在储秀宫大出风头的事情,怕是己经传开了。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眼睛和嘴巴。
他脸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躬了躬身,用尖细的嗓音回道:“李哥说笑了,都是为宫里主子们当差,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小李子“嗤”地笑了一声,站首了身子,走到陈安面前,一双小眼睛在他身上滴溜溜地打转,最后落在他鼓囊囊的袖口上,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嫉妒与贪婪。
“陈安,别跟我来这套虚的。听说兰贵人赏你了?见者有份,拿出来让哥哥我开开眼?”
陈安心中冷笑。这便是宫里的生存法则,弱肉强食。你若表现出半分软弱,便会有无数豺狼扑上来,将你啃食得骨头都不剩。
他没有退缩,反而迎着小李子的目光,缓缓将手从袖中抽出,空空如也。而后,他将双手一摊,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为难与无奈。
“李哥,您这不是为难我吗?贵人只是夸了我几句,让我用心当差,哪有什么赏赐。若真有,我还能瞒着您不成?”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他知道,周围的窗户后面,还有好几双耳朵在听着。
小李子脸色一僵,他没想到陈安竟敢当面抵赖。他本以为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新人,只要自己一吓唬,就会乖乖把好处交出来。
“你……你敢骗我?”小李子有些恼羞成怒。
“不敢。”陈安依旧是那副恭敬中带着疏离的模样,“我只是实话实说。李哥若是不信,大可去储秀宫问问含翠姐姐。只是,这无端端地去打扰贵人身边的人,怕是不合规矩吧?”
一听到“含翠姐姐”和“规矩”这两个词,小李子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含翠是兰贵人的心腹,他一个小太监哪敢去招惹。而宫里最重规矩,若是这事闹大了,传到管事太监耳朵里,他敲诈同僚的罪名可担待不起。
小李子死死地盯着陈安,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破绽。但陈安的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丝毫波澜。
两人对峙了片刻,小李子终于败下阵来。他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便悻悻地回了自己屋子。
听着那“砰”的一声关门巨响,陈安紧绷的后背才微微一松。他知道,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但他也用今晚的强硬,为自己暂时挡去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快步回到自己那间狭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小桌的屋子,插上门栓,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但对陈安来说,这里却是整个皇宫中唯一能让他感到片刻安宁的地方。
他从另一只袖子里掏出那个沉甸甸的荷包,放在桌上。又从怀里摸出几个温热的肉包子,这是含翠姐姐特意让他带回来垫肚子的。
就着昏暗的烛火,他打开荷包,顿时,一抹灿烂的金色晃了他的眼。
不是碎银,而是五锭足足有二两重的金元宝。
陈安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原以为最多不过是几十两银子,却万万没想到,兰贵人出手竟如此阔绰!这五十两黄金,足够在京城外买下一座不错的宅子了。
巨大的惊喜过后,是一阵更加深沉的冷静。
他比谁都清楚,这笔钱意味着什么。它既是兰贵人对他能力的肯定,也是一种投资。更是……一枚烫手的山芋。财不露白,尤其是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笔巨款一旦暴露,给他带来的绝不会是好处,而是杀身之祸。
他迅速将金元宝重新包好,塞进了床板下的一个暗格里。这是他刚来时就悄悄挖好的,以备不时之需。
做完这一切,他才拿起一个肉包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白面混着肉香,是他这半年来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他一边咀嚼着,一边思考着接下来的路。
兰贵人的话,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必然会引起涟漪。王总管会怎么看自己?是把自己调到储秀宫,彻底成为兰贵人的人?还是将自己安排到别处,作为一种平衡?
无数种可能在陈安的脑海中盘旋。他知道,从今夜起,他己经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人拿捏的小透明了。他正式踏入了这座宫廷的棋局,每一步,都必须算计清楚。
就在他思绪万千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
陈安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将剩下的包子藏到身后。这么晚了,会是谁?是小李子贼心不死,又来找茬?
他走到门边,压低声音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苍老而尖锐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安,开门。王总管要见你。”
轰!
陈安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王总管!
他怎么会……这么快?而且是亲自派人来传唤?
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想到,这“涟漪”竟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烈!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慌忙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衫,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面容严肃的老太监,是王总管身边的亲信,福公公。
福公公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他的皮肉,看清他隐藏最深的秘密。
陈安只觉得浑身一僵,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愣着做什么?”福公公冷冷地开口,“总管还在前厅等着呢,快跟我走。”
“是,是!”
陈安不敢多言,连忙锁好门,提上灯笼,亦步亦趋地跟在福公公身后。
一路上,他内心的激动与紧张交织在一起。他知道,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己经到来了。兰贵人的那句话,到底会把他推向天堂,还是引向另一个深渊,马上就要揭晓了。
那份对未知前程的期盼,混合着对潜在风险的恐惧,像一团火,在他的胸膛里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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