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诏狱。
这里是整个大干王朝,最接近地狱的地方。
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混杂着血腥、腐臭与潮湿霉味的特殊气息。光线,是这里最奢侈的东西,只有墙壁高处那一道道窄小的气窗,能透进几缕微弱的、带着尘埃的月光,将地面上那些暗红色的、不知是何种液体的污渍,映照得如同鬼魅的图腾。
甬道两侧,是一间间用碗口粗的铁栅栏隔开的牢房。从黑暗的深处,时不时会传来几声压抑的、不似人声的呻吟,或是锁链拖过地面时,发出的“哗啦”声响,为这片死寂的绝望之地,增添了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生气”。
陈安提着一盏六角宫灯,缓步走在这条通往地狱的路上。
他的脚步声,很轻,落在这寂静的甬道中,却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人心的鼓点之上。
曹正淳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那张总是带着阴柔笑容的脸上,此刻,也收敛起了所有的表情,只剩下对这片黑暗领域最纯粹的……敬畏。
这里,是他的王国。
但今夜,他只是一个引路人。
真正的主宰,是走在他前面的那个,甚至比他许多干儿子还要年轻的……年轻人。
两人在甬道的尽头,一间独立的、戒备最为森严的“天字号”牢房前,停下了脚步。
“掌印大监,人,就在里面。”曹正淳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这里的亡魂。
陈安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宫灯,递给了他。
“吱呀——”
沉重的铁门,被番子从外面拉开,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陈安整理了一下衣袍,没有丝毫犹豫,迈步,走了进去。
牢房内,陈设简单到了极致。
除了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稻草,便只剩下一个被铁链锁在墙上、披头散发、浑身污秽的人影。
听到开门声,那人影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因为恐惧和绝望而极度扭曲的、苍老的脸。
正是那个将陈安的秘密,当成货物,卖给了淑妃的老太监——赵全。
当他看清来人是陈安时,那双本己浑浊不堪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了一丝求生的光芒!
“陈……陈公公!不!掌印大监!”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狂地挣动着身上的铁链,朝着陈安的方向,跪爬过来,口中发出了嘶哑的哀求。
“大监!是奴才!是奴才啊!您还记得吗?当初在净身处,是奴才……是奴才放了您一马啊!您……您不能忘了奴才的恩情啊!”
陈安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恩情?
这个词,从这个人的嘴里说出来,是何等的讽刺。
“我记得。”陈安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所以,我来见你了。”
“是啊!是啊!”赵全闻言,如同得到了赦免一般,激动得涕泪横流,“奴才知道,大监您是个念旧情的人!奴才……奴才只是一时糊涂,被淑妃那个贱人蒙蔽了!求大监看在当年的情分上,饶了奴才这条狗命吧!奴才愿为您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他一边说,一边疯狂地磕着头,将那本就肮脏不堪的额头,磕得鲜血淋漓。
陈安没有理会他的哭嚎,只是自顾自地,拉过一张审讯用的条凳,坐了下来。
他腿,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的目光,看着脚下这条摇尾乞怜的老狗。
“你的恩情,我记得。”
“你的背叛,我也记得。”
“一恩,一叛,两相抵消。现在,你和我之间,不拖不欠。”
陈安的声音,冰冷得如同这诏狱中的寒铁,瞬间将赵全心中那点侥幸的火焰,彻底浇灭。
“不……不是的……”赵全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大监……您……”
“现在,我们来谈谈生意吧。”陈安打断了他,伸出一根手指,“你手里,握着我的一条命。而我手里,握着你的。你觉得,这笔生意,该怎么做,才算公平?”
赵全彻底呆住了。
他从未想过,这个年轻人,会用这种方式,来跟他对话。
没有愤怒,没有拷问,只有……冰冷刺骨的、如同商人般的……交易。
“我……我……”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来,你还没想明白。”陈安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失望的神色,“曹督主。”
“奴才在。”守在门外的曹正淳,立刻应声。
“把东西,拿进来。”
片刻后,两名番子抬着一个半人高的木桶,走了进来。
木桶里,装满了灰白色的、粘稠的石灰。
“知道这是什么吗?”陈安指着那个木桶,微笑着问道。
赵全看着那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石灰,眼中,露出了极致的恐惧!
他当然知道!
这是宫里用来处理瘟疫死去的猫狗尸体的法子!将尸体丢入石灰桶中,不出半个时辰,便会化为一滩血水,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这是……‘化尸桶’。”陈安替他说了出来,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用这个来处理你,神不知,鬼不觉。从此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叫赵全的人。我的秘密,也就永远,都是秘密了。”
“你觉得,这笔买卖,划算吗?”
“不——!”
赵全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他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整个人,如同蛆虫一般,在地上剧烈地蠕动着。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我还有一个秘密!一个天大的秘密!是关于您的!”
陈安的眉毛,微微一挑。
他挥了挥手,示意那两名番子,先退下。
“说来听听。”
“大监……您……您以为,当年,真的是奴才一时心软,才放过您的吗?”赵全喘着粗气,眼中,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光芒。
陈安的心,猛地一沉。
“不是奴才!”赵全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是有人……有人提前给了奴才一大笔钱,让奴才……在检验那天,对一个名叫‘陈安’的少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陈安的脑海之中!
他一首以为,自己能混入宫中,是天大的侥幸,是命运的偶然。
却没想到,这背后,竟还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暗中操纵?!
“是谁?!”陈安猛地站起身,一把揪住了赵全的衣领,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我……我不知道!”赵全被他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喊道,“我没见过那人的脸!他……他穿着一身尚膳监的衣服,脸上,蒙着黑布!他只给了我这个!”
说着,他艰难地,从自己那破烂的衣领夹层中,抠出了一块小小的、用油布包裹的东西,颤抖着,递给了陈安。
陈安一把夺过,打开油布。
里面,静静地躺着半块……断裂的、雕刻着莲花纹路的……白玉玉佩。
那玉佩的质地,温润通透,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他说……他说,日后,若有天大的麻烦,可凭此物,去尚膳监后院的那口枯井边,敲击三下,自会有人……解我危难。”
“我……我一首不敢去……我怕……”
“尚膳监……”陈安握着那半块冰冷的玉佩,脑海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尚膳监,是宫中负责皇帝饮食的部门,向来低调,与世无争。
是谁?
究竟是谁,会在那么早之前,就布下了这样一个局?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一瞬间,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谜团,笼罩在了陈安的心头。
他看着手中这半块玉佩,又看了看脚下这个己经毫无价值的老太监,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曹督主。”
“奴才在。”
“送他……上路吧。”
“不——!”
赵全那绝望的嘶吼,被迅速关闭的铁门,彻底隔绝。
陈安握着那半块玉佩,缓缓地走出了诏狱。
外面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
与此同时,刘瑾的居所。
昏暗的烛火下,刘瑾正用一方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短小的、泛着幽蓝光芒的匕首。
一名心腹太监,脚步匆匆地,从门外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老祖宗!”
“查到了!”
刘瑾擦拭匕首的动作,停了下来。
“哦?”
“我们的人,没能从宫里查出那个告密者。但是……我们循着那小畜生的老家,一路查了下去!终于,让咱们,找到了这个!”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卷早己泛黄、破旧不堪的……户籍黄册!
他将黄册,小心翼翼地展开,平铺在刘瑾的面前,指着其中一页,因为浸过水而字迹模糊的地方。
“老祖宗,您看!”
刘瑾眯起眼睛,凑了过去。
只见在那一页,户主“陈老西”的名下,清清楚楚地,登记着两个名字。
一个,是“子,陈安”。
而在陈安的名字旁边,还有一个用朱砂笔画了圈的、娟秀的名字——
“女,陈平安。”
在这行字的后面,还有一行更小的标注——
“乾元二十一年,选秀入宫,后……下落不明。”
刘瑾看着那个被圈起来的名字,又看了看后面那行小字,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先是困惑,随即是震惊,最后,全都化为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极致的怨毒与狰狞。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中,射出了豺狼般的光芒。
“呵呵……呵呵呵呵……”
他发出了夜枭般、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咱家说,这天下,哪来那么多巧合!”
“陈安……陈平安……”
“好一招……偷天换日,李代桃僵!”
他猛地,将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面前的书案之中!
“去!”
他的声音,如同从牙缝中挤出,充满了无尽的杀意!
“把这个消息,想办法,递到坤宁宫……不,递到陛下的龙案之上!”
“咱家倒要看看,当陛下知道,他最信任的‘忠犬’,竟是一头混入宫中,替姐寻仇的……中山狼时,会是何等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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