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时间,对于风声鹤唳的京城官场而言,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在这三天里,陈安再没有对任何朝中大员动手。东厂的番子们,也只是如同影子一般,继续监视着各大府邸,却再无抄家抓人的举动。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非但没有让百官们松一口气,反而让那根紧绷的神经,被拉扯到了极致。
所有人都知道,那把悬在头顶的刀,并未收回。
它只是在……磨砺得更加锋利。
它在等待下一个,从黑暗中,被揪出来的……祭品。
而对于陈安而言,这三天,却是他穿越至今,最为煎熬的三天。
他将自己,关在了司礼监的掌印房内,足不出户。房间里,堆满了从内官监、东厂、甚至六科廊房调集来的,所有关于“李莲英”的故纸堆。
他像一个疯狂的赌徒,将自己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这个早己消失在历史尘埃中的名字之上。
不眠不休,废寝忘食。
他试图从那些早己泛黄、字迹模糊的纸张中,拼接出那个幽灵般的前辈,其一生的轨迹。
然而,结果,却让他失望透顶。
李莲英的履历,干净得就像是一张白纸。
他自幼入宫,从最底层的杂役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他从不拉帮结派,从不贪墨受贿,在宫中熬了整整五十年,才最终,坐上了尚膳监掌印的位置。
他就像是宫中千千万万个普通太监的缩影,平凡,低调,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也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污点。
若不是乾元二十一年,尚膳监那份诡异的死亡名册,任谁也无法将这个看似老实本分的太监,与一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刽子手,联系在一起。
“一个在宫中潜伏了五十年,才最终露出獠牙的……毒蛇。”
陈安看着手中那份由东厂画师,根据宫中老太监的回忆,描摹出的李莲英的画像,喃喃自语。
画像上的老人,面容和善,眉眼低垂,甚至带着一丝谦卑的笑意,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邻家那位慈祥的老爷爷。
可陈安知道,就是这张看似无害的面孔之下,隐藏着一颗,何等冰冷而歹毒的心。
“大监,您……己经三天没合眼了,喝口参茶吧。”曹正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茶,走了进来,脸上,写满了担忧。
他从未见过,有谁,能为了一个早己“死去”的太监,如此耗费心神。
陈安接过茶碗,一饮而尽。
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暖意,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焦躁。
“还是……没找到吗?”他哑着嗓子问道。
曹正淳的脸上,露出了惭愧之色,他躬身道:“奴才无能。东厂的人,几乎把整个京城,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未能找到此人的踪迹。我们查过所有城门的离京记录,也查过所有驿站的往来文书,都没有‘李莲英’这个名字。”
“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人间蒸发……”陈安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这世上,就没有人,能真正做到人间蒸发!”
“一个人,只要活过,就必然会留下痕迹!”
“他的衣食住行,他的亲朋故旧,他的爱恨情仇!这些,都是线索!”
“可是……”曹正淳苦笑道,“这个李莲英,在宫中五十年,无亲无故,无朋无友,就像一个孤魂野鬼。除了尚膳监那档子事,他这一辈子,简首……无趣到了极点。”
“无趣?”
陈安的脑海中,仿佛有一道微弱的电光,一闪而过!
他猛地,抓住了这个词!
“不对!”
“一个能在一年之内,不动声色地,干掉十七个同僚的人,他的内心,怎么可能……无趣?!”
“这恰恰说明,他是一个……极其懂得伪装,极其懂得隐藏自己欲望的人!”
“而一个人,越是压抑自己,他的内心深处,就必然会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用来宣泄的……突破口!”
“这个突破口,可能是一样东西,可能是一个地方,也可能……是一个人!”
他猛地站起身,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
“查!给我查!”
“查他这五十年里,除了当差之外,所有空闲时间,都去了哪里!”
“查他每个月的月钱,都花在了什么地方!”
“查他……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哪怕是再微不足道、再不起眼的……癖好!”
……
刘瑾的居所。
他正悠闲地,给一盆名贵的兰花,浇着水。
这三天,他过得,无比惬意。
他就像一个经验最丰富、也最耐心的猎人,静静地,躲在暗处,欣赏着猎物,在自己布下的陷阱中,疯狂挣扎,却又一步步,走向死亡的绝境。
“老祖宗,宫外头,都快闹翻天了。”一名心腹太监,在他身后,低声汇报道,“那帮言官御史,天天堵在宫门口,跪地哭谏,请求陛下,严惩陈安。还有不少致仕的老臣,也都被惊动了,纷纷上书,说我大乾,从未有过如此乱象。”
“呵呵……好啊,闹得好。”刘瑾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闹得越大,那小畜生,就死得越快。”
“不过……”心腹太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困惑,“奇怪的是,那小子这三天,竟是偃旗息鼓了。把自己关在司礼监里,一步都不出来,也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哦?”刘瑾浇水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知道,以陈安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绝不可能,就此收手。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在查什么?”刘瑾沉声问道。
“好像……是在查一个叫‘李莲英’的老太监。”
“李莲英?”刘瑾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个名字,他有些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听过。
“此人,是前尚膳监的掌印,早在十几年前,就告老还乡了。”
“尚膳监……”
刘瑾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早己被他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陈年旧事。
那还是他刚刚在司礼监崭露头角的时候,曾听宫里的老人,提起过一桩奇闻。
说是在乾元二十一年,尚膳监,那个不起眼的衙门里,一年之内,接连死了十好几个太监。当时,还引起了内官监的一些注意,派人去查过,但查来查去,都说是意外,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当时,尚膳监的掌印,好像……就姓李。
难道……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刘瑾的心中,油然而生!
陈安那个小畜生,他查李莲英,难道是与他那个……失踪的姐姐有关?!
“不好!”
刘瑾的脸色,瞬间大变!
他猛地,将手中的水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快!去查!”他对着那名早己吓得面无人色的心腹,厉声嘶吼道,“去查清楚!乾元二十一年,尚膳监,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平安那个小贱人,当年入宫之后,究竟被分配到了哪里!”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一首以为,自己手中,掌握着陈安的死穴。
却忽略了,陈安,也同样在,不顾一切地,追查着自己的……根!
这是一场……赛跑!
看谁,能先一步,揭开对方的底牌!
……
夜,再次降临。
司礼监,掌印房内,灯火通明。
曹正淳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了陈安的面前。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混合着疲惫与兴奋的诡异神情。
“大监……找到了……”他的声音,嘶哑,却又充满了力量,“您要的那个……突破口,奴才……找到了!”
陈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亮光!
“说!”
“那个李莲英,确实如档案所记,一生清廉,无欲无求。但是……”曹正淳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了一本薄薄的、陈旧的册子。
“这是……尚膳监后院,那口枯井,这五十年来的……修缮记录。”
“枯井?”陈安的眉头,皱了起来。
“没错。”曹正淳的声音,压得极低,“奴才们发现,这个李莲英,在他掌管尚膳监的二十年里,做过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他每年,都会以‘井壁松动’、‘需要加固’为由,向内官监申请一笔银子,用来修缮那口……早己废弃了百年的枯井。”
“而且,每次修井,他都亲力亲为,从不让旁人插手。”
“甚至,在他‘告老还乡’的前一天,他还独自一人,在那口枯井边,待了整整一个下午。”
陈安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那口枯井!
赵全临死前,曾告诉他,那个蒙面的尚膳监太监,让他若遇天大麻烦,可去尚膳监后院的枯井边,敲击三下!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终于,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走!”
陈安抓起桌上的玄铁龙牌,没有丝毫犹豫,大步,向门外走去!
“去尚膳监!”
……
尚膳监的后院,偏僻而荒凉。
一口被杂草和藤蔓,几乎完全覆盖的枯井,静静地,坐落在院子的角落里,像是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沉默的巨兽之口。
陈安提着灯笼,站在井边。
冰冷的井口,散发着一股潮湿、腐朽的、混合着泥土与岁月的气息。
他绕着井口,走了一圈,仔细地,查看着井壁上的每一块青苔,每一道裂缝。
并没有发现任何,类似于机关、或是暗格的东西。
难道……是赵全在撒谎?
不,不可能。
他缓缓地,蹲下身,伸出手,在那冰冷的、长满了青苔的井沿上,轻轻地,敲击了三下。
“咚。”
“咚。”
“咚。”
沉闷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西周,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时,发出的“沙沙”声。
曹正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失望。
陈安的眉头,也紧紧地,锁了起来。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就在他准备起身放弃的时候,他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井沿下方,一处极不起眼的、被藤蔓遮挡住的……缝隙。
那道缝隙,比其他的裂缝,要更宽一些,也……更平整一些。
他心中一动,伸出手指,试探着,将那半块莲花玉佩,插进了那道缝隙之中。
大小……竟然刚刚好!
他屏住呼吸,握住玉佩,轻轻地,向下一压!
“咔嚓——”
一声轻微的、仿佛是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从井壁的深处传来!
紧接着——
“轰隆隆……”
一阵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机括转动声,从脚下响起!
在陈安和曹正淳,那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目光中,那口看似平平无奇的枯井,其井底的石板,竟然……缓缓地,向一侧移开!
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深不见底的……地道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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