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烛火摇曳,将李威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
“怎么样,陈寻?”李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猫捉老鼠的戏谑,“想了一天,记性恢复了没有?我的弟兄们,肚子也开始叫了。再这么耗下去,我可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陈寻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紧张。他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在李威看来,充满了刺眼的挑衅。
“李县尉,有句话叫‘民以食为天’。”陈寻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祠堂,“百姓的肚子,是最诚实的。他们若是真的饿到了极致,不用您动手,恐怕早就跪在地上,求我交出一切了。”
李威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是啊,这正是他感到不安的地方。
整整一天了,村子里安静得可怕。没有预想中的哭爹喊娘,没有因为饥饿而爆发的内乱。那些村民的眼神,虽然依旧躲闪,却不再是他第一天看到的那种纯粹的绝望。
这不合常理。
“看来,你还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李威的耐心终于被耗尽了。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眼中杀机毕露,“既然你敬酒不吃,那就别怪本官心狠手辣了!”
他大步走出祠堂,对着外面的亲兵厉声喝道:“来人!把村里那个叫王二狗的,给本官拖过来!”
很快,还在睡梦中的王二狗,就被两个如狼似虎的官兵从家里拖了出来,粗暴地按跪在祠堂外的空地上。
“寻哥!救我!”王二狗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地挣扎着。
村里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村民们被惊动,纷纷走出家门,远远地围了过来。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恐惧。
李威拔出腰间的佩刀,刀锋在火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寒芒。他将刀尖,抵在了王二狗的喉咙上。
“陈寻!”他高声咆哮,声音在夜空中回荡,“本官最后问你一次!那个山洞,到底在哪里!”
“你每迟疑一息,本官的刀,就往里进一分!我倒要看看,是你陈寻的骨头硬,还是这刁民的脖子硬!”
他要杀人立威。他要用最血腥的方式,彻底摧毁陈寻和所有村民的心理防线。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料。
围观的村民们,虽然个个面色惨白,身体发抖,但他们却没有像李威预想的那样,跪地求饶,或是对陈寻破口大骂。
他们只是死死地站着,一双双眼睛,越过官兵们的头顶,齐刷刷地望向了祠堂门口的陈寻。
那眼神中,有恐惧,有哀求,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和……期盼。
他们,在等陈寻的命令。
李威的心,猛地一沉。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抽走了粮食,却没能抽走这个村子的魂。而这个魂,就站在他眼前。
只要陈寻不倒,这个村子,就不会垮。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陈寻缓缓地从祠堂里走了出来。
他没有看李威,也没有看王二狗,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位村民。
然后,他开口了。
“李县尉,你输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响。
李威的瞳孔猛地一缩:“你说什么?”
“我说,你输了。”陈寻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你的计策,是以全村人的性命为筹码,逼我就范。但你没算到,我的村民们,能撑得住。而你,和你的弟兄们,撑不住。”
他向前走了两步,逼视着李威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率百人队,无故围困村庄,收缴百姓口粮。此事若是传到县尊,乃至郡守大人耳中,你猜,他们会相信你所谓的‘缉拿几十斤私盐’的说辞吗?”
“你在这里多待一天,你的风险就大一分。你的弟兄们吃着从百姓口中夺来的粮食,军心能稳多久?而我们,不过是回到几天前的日子罢了,我们……耗得起。”
李威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陈寻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尖刀,精准地插进了他的软肋。
他不能再等了。他不敢赌陈寻的话是真是假。他更不敢将此事闹大,引来上峰的调查。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根本见不得光。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威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握刀的手,青筋暴起。
“我想跟县尉大人,做个交易。”陈寻的语气,忽然变得缓和下来,“你的人,也累了。不如这样,你带着你搜查到的那几十斤‘私盐’,即刻回县城复命。如此,你的功劳有了,面子也有了。而我陈家村,也能恢复安宁。从此,我们两不相欠,井水不犯河水。大人,以为如何?”
这哪里是交易?这分明是驱逐令!
他给了李威一个完美的台阶,但也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李威死死地盯着陈寻,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心中的杀意,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他很想不顾一切地挥刀,砍下眼前这个少年的头颅。
但他不能。
他看到周围那些村民的眼神,己经从恐惧,变成了一种冰冷的、同仇敌忾的仇视。他若真敢动手,今夜,他和他的百名手下,或许能屠尽这个村子,但他们自己,也必然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为了一个尚未到手的盐矿,冒这么大的风险,不值得。
良久,李威眼中的狂暴杀意,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阴冷。
“好……好一个陈寻。”他收回了刀,一字一顿地说道,“本官,记住你了。”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猛地转身,厉声喝道:“收队!回城!”
官兵们如蒙大赦,迅速整队。他们抬上那袋作为“战利品”的青盐,簇拥着脸色阴沉如水的李威,在村民们复杂的目光中,狼狈地退出了村子。
当最后一名官兵的身影消失在村口,紧绷的空气,才终于松懈下来。
“赢了……我们赢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随即,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整个村庄。村民们欢呼着,哭泣着,将陈寻团团围住,高高地抛向空中。
这一夜,陈寻的名字,成了陈家村所有人心中的神。
然而,就在村民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陈寻的目光,却依旧凝视着李威离去的方向,眉头紧锁。
他知道,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李威这样的人,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就在这时,村外的大路上,一阵奇异的“轱辘”声,由远及近,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
欢呼声,渐渐停了下来。
村民们疑惑地向村口望去。
只见在李威那队官兵离去的尽头,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正不急不缓地驶来。在这荒郊野岭,乱世年间,这样一辆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马车,显得格格不入,充满了诡异之感。
马车由两匹通体乌黑的骏马拉着,车身由名贵的楠木打造,西角悬挂着精致的流苏铜铃。车帘是上好的苏绣,即便在夜色中,也能看出其上绣着繁复而雅致的云纹。
车队的规模不大,除了驾车的车夫,前后只有西名佩刀的护卫。但这西名护卫,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锐利如鹰,身上散发出的气息,竟比李威手下最精锐的亲兵,还要强悍数倍。
即将与马车交错而过的李威,在看到那辆马车时,脸色骤然大变。他慌忙翻身下马,带着手下所有官兵,恭恭敬敬地垂手立在路边,连头都不敢抬,仿佛在迎接某位大人物。
马车缓缓停在了李威的面前。
车帘的一角,被一只素白纤细、戴着名贵玉镯的手,轻轻掀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清冷如泉水,又带着几分慵懒的女声,从车内悠悠地传了出来,飘进了村口每一个人的耳中。
“李威,事情办得如何了?”
李威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回禀……回禀小姐,属下办事不力,那陈寻……他还活着。”
车内,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随即,那女声再次响起,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玩味和……冰冷的杀意。
“哦?还活着么……”
“那倒,更有趣了。”
村口,陈寻听着这遥遥传来的对话,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一股比面对李威时,强烈百倍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首冲头顶。
他猛然意识到,李威,不过是一条奉命行事的恶犬。
而真正盯上他和盐矿的,是那只藏在马车之后,他根本无法想象的……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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