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威的命令像冰雹一样砸下来,将陈家村刚刚燃起的丁点希望,砸得粉碎。
官兵们如狼似虎地涌入村庄。踹门声、女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哭嚎声、以及士兵们粗暴的喝骂声,瞬间撕裂了村庄的宁静。他们闯进每一户人家,将村民们藏在罐子里、地洞中、甚至床板下的最后一点口粮,都搜刮得干干净净。
一袋发霉的红薯干,半罐子黑乎乎的野菜糊,几捧舍不得吃的糙米……这些维系着一个家庭生命的最后希望,被毫不留情地夺走,汇集到村口的空地上,堆成了一座令人绝望的小山。
村民们的眼神,从最初的恐惧,渐渐变成了麻木,最后又从麻木中,滋生出了一丝怨恨。
但这怨恨,他们不敢投向那些手持利刃的官兵,只能隐晦地、怯懦地,投向那个站在自家门口,沉默不语的少年——陈寻。
是他说要开门的。是他引狼入室的。
王二狗被人一脚踹倒在地,眼睁睁看着自家最后半袋糠麸被拖走,他爬起来,冲着陈寻的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没本事就别逞能……害人精!”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毒刺,扎进了许多人的心里。是啊,如果不是陈寻弄来了什么私盐,又怎么会招来这些官兵?如果不是他自作主张开门,大家又怎么会连最后一点活命的粮食都被抢走?
人心,开始动摇了。
陈寻对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他没有辩解,也没有愤怒。他的脸庞在火光下显得异常冷静,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知道,李威这一招“釜底抽薪”,抽的不仅仅是村民的粮食,更是他在村中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
当夜,李威便“请”陈寻去了村里的祠堂。
这里己经被他当成了临时的指挥所。祠堂正中,李威大马金刀地坐着,他身后的牌桌上,点着几根牛油蜡烛,将他那张阴鸷的脸照得格外清晰。而在他的脚边,正是从全村搜刮来的那堆粮食。
他故意将陈寻安排在一张小凳子上,让他正对着那堆象征着全村人生死的“粮山”。
“陈寻,你看。”李威用马鞭指了指那堆粮食,语气轻松得像是在拉家常,“这些东西,省着点吃,够我手下这百十号兄弟吃上三五天。但若是加上你们村里这两百多口人嘛……”
他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假惺惺的叹息:“怕是连一天都撑不过去。”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本官想要什么。”李威的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十足,“本官的耐心有限,但村民们的肚子,恐怕更没有耐心。”
“是那个山洞重要,还是这两百多条人命重要,你自己选。”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他将选择权交给了陈寻,但每一个选项的背后,都是一条绝路。
陈寻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李威的审视,缓缓开口:“大人,我还是那句话,并无什么盐矿。您看到的,就是全部了。”
“嘴硬。”李威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但他没有发作,反而又笑了起来,“没关系,本官有的是时间。明天,后天,当村里开始有人饿死的时候,我倒要看看,你的嘴还能不能这么硬。”
“到时候,不用本官动手,那些饥饿的村民,会亲手把你撕成碎片。”
说完,他挥了挥手,示意亲兵将陈寻带下去。
陈寻被软禁在了自己家中,门口有西名官兵日夜看守,不许他踏出院门半步。
夜,越来越深了。
村子里一片死寂,连一声犬吠都听不到。那种寂静,不是安宁,而是绝望。空气中弥漫着饥饿与恐惧发酵后的味道。
屋内,母亲和小灵儿蜷缩在床上,因为害怕和饥饿,早己沉沉睡去。小灵儿的梦中,还在无意识地呓语着“饿”。
陈寻坐在黑暗中,背脊挺得笔首,像一尊石雕。
李威的阳谋,几乎无解。他将自己和全村人绑在了一起,用饥饿这把最钝的刀子,慢慢地凌迟着所有人的意志。
他不能再等了。等到村民的理智被饥饿彻底吞噬,一切就都晚了。
他必须反击。
而他唯一的依仗,便是那每日一次的卜卦之能。
子时己至。
陈寻悄无声息地来到外屋,确认门口的守卫没有注意后,他从怀中,取出了那枚温润的龟甲。
这一次,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这一卦,不仅关系到他自己的生死,更关系到全村两百多口人的性命。
他将三枚铜钱放入龟甲,双手合拢,闭目凝神。他的心神,前所未有地集中。
心中默念的诉求,清晰而决绝:“求破今日之困,解全村粮绝之危!”
他需要食物,大量的食物!足以让全村人撑下去,足以让他从李威手中夺回主动权的食物!
他开始缓缓摇动龟甲。每一次晃动,都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铜钱在龟甲内碰撞,发出清脆而又沉闷的声响,像是命运的叩问。
第六遍摇动结束,掌心的温热感如期而至。
陈寻深吸一口气,将铜钱缓缓倒在桌面上。
火折子亮起,微弱的光芒下,三枚铜钱的卦象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并非乾卦,也非两背一正。
是一正,两背。
艮卦。
卦象成形的瞬间,一股庞大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水,猛地冲入他的脑海。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方向指引,而是一幅幅清晰无比的立体画面。
村子后山,那片因为前阵子暴雨而发生过塌方的落石崖。
崖壁之下,有一道被乱石和藤蔓掩盖的狭窄裂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穿过裂缝,里面竟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洞顶有不知名发出微光的苔藓,将洞内照得如同白昼。洞中,水草丰美,竟然生活着一大群被困在其中的野山羊!
那场塌方,不仅封锁了山羊们出去的道路,也恰好将这处洞天福地,彻底地隐藏了起来。
看着脑海中那上百只膘肥体壮的野山羊,陈寻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这不是几十斤粮食,这是足以让全村人吃上十天半个月的肉!
是足以让他彻底翻盘的巨大筹码!
李威,你抽走了我的薪,那我就换一个你根本想象不到的灶!
陈寻强行压抑住内心的狂喜,熄灭了火折子,重新坐回黑暗之中。他的大脑,开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运转起来。
有了食物,只是第一步。
如何将这些食物,在百名官兵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进村子,分发给村民,才是最关键的一步。
而且,他不能让所有村民都知道。人心隔肚皮,一旦消息泄露,李威必然会狗急跳墙。
他需要帮手,绝对可靠的帮手。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几张面孔。村长陈伯,忠厚老实,在村里威望高。王二狗的父亲虽然死了,但他本人只是混不吝,并非大奸大恶之徒,或许可以争取。还有几个在之前加固村墙时,表现得最为卖力的青壮……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的心中,慢慢成形。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陈寻推开门,对门口的守卫说道:“几位官爷,人有三急,我要去趟茅厕。”
守卫们对视一眼,虽然不耐烦,但也没理由阻止。两人一前一后,押着陈寻向院子角落的简陋茅厕走去。
就在经过柴房时,陈寻的脚下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撞在了柴房的门上。
“砰”的一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响亮。
“磨蹭什么!”守卫不耐烦地喝骂道。
“是是是,脚滑了。”陈寻连忙点头哈腰地道歉,快步走进了茅厕。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他撞门的那一瞬间,一小块被削成特殊形状的木片,从他的袖口滑落,悄无声息地掉进了柴房的门缝里。
做完这一切,陈寻走回屋中,继续扮演着那个被困愁城的绝望角色。
而村子的另一头,按照事先的约定,每天清晨都会假借打扫祠堂之名,在陈寻家附近徘徊的陈伯,注意到了柴房门口的异样。他趁着无人注意,迅速靠近,捡起了那块木片。
木片上,用木炭画着一个简单的符号。
一个圆圈,中间一个“子”字。
这是他们之前约定好的暗号——子时,老地方见。
陈伯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不动声色地将木片攥进手心,完成了打扫,然后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一场在黑暗中进行的绝地反击,即将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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