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卧龙岗，没有往日的静谧。
祠堂方向传来的不是诵经声，而是隐约的呵斥与兵刃破空之声。越靠近，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就越发浓烈，压得人喘不过气。
祠堂前的空地上，火把将西周映得亮如白昼，却也照出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人群。
左边，以三叔公为首，多是族老和年长一辈，他们脸色铁青，手持各式兵器，或棍或剑，眼神愤怒而戒备，死死盯着对面。他们身后，祠堂的大门洞开，里面供奉的牌位沉默着，仿佛在注视着这场因它们而起的纷争。
右边，人数稍少，但气势更盛。诸葛残独自站在最前，那身灰旧袍子无风自动，独眼开阖间精光西射，如同择人而噬的猛虎。他身后站着的大多是些青壮年，有的甚至身上带伤，显然己经发生过冲突。他们眼神炽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双方之间，地上甚至还有未干的血迹和断裂的兵器碎片。
“诸葛残！你非要让祖宗基业毁于一旦吗？！”三叔公声音尖厉，带着绝望。
“毁掉基业的，是你们这些抱着朽木当祖训的蠢货！”诸葛残声音冰冷，带着沙场的戾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清叱，如同冰泉滴落，打破了这凝固的杀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投向声音来处。
诸葛静和诸葛明，一青一灰，穿破黎明前的薄雾，快步走来。
“诸葛静！”
“她竟然还敢回来？！”
惊怒声来自避世派，他们眼神如同刀子，恨不得将她剜肉剔骨。而出世派那边，则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不少人眼中露出惊喜和期待之色。
诸葛静对那无数道或憎恨或期盼的目光恍若未觉，她的视线，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那个如同孤峰般矗立的灰袍老人身上。
她快步穿过无形的界限，走到诸葛残面前，没有看对面那些恨不得生吞了她的族老，只是仰头看着诸葛残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独眼。
“前辈，”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真挚的恳切，“请息怒。”
诸葛残独眼一眯，杀气未减：“娃娃，你要拦我？”
“静儿不敢拦前辈追求心中之道。”诸葛静微微摇头，话语却如同涓流，试图熄灭那燎原的怒火，“只是，前辈可还记得，武侯当年，为何隐居隆中？”
她不等诸葛残回答，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提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非为避世，实为避乱！非为苟安，实为等待明主，以待天时！”
“他最终选择出山，辅佐汉室，为的是什么？是‘兴复汉室，还于旧都’这八个字吗？不，是为了这八个字背后，那千千万万渴望太平的黎民百姓！”
她重新看向诸葛残，眼神清澈而坚定：“武侯一生，智计百出，鞠躬尽瘁，他所求的，是终结乱世，是让这天下少一些杀戮，多一些安宁。前辈，您觉得，武侯在天之灵，会愿意看到他的后人，在他的祠堂前，为了‘出世’还是‘避世’而刀兵相向，自相残杀，让这卧龙岗血流成河吗？”
诸葛残周身那凌厉的气势，微微一滞。他独眼中的怒火依旧，却似乎掺杂进了一丝别样的东西。他沉默着。
诸葛静这才缓缓转身，面向以三叔公为首的避世派。她撩起衣袍下摆，对着祠堂的方向，对着那些惊怒交加的族老，深深一揖。
“族长因静儿之事仙逝，静儿心中悲痛，难辞其咎。”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腰背却挺得笔首，“静儿此刻，不能谢罪。因为这残躯，尚需为北疆将士，为这乱世百姓，尽一份心力。”
她抬起头，目光迎上那些愤怒的视线，一字一句，如同立誓：
“待到他日，天下稍定，烽烟渐熄，静儿必定返回卧龙岗，于祠堂之前，为玄族长结庐守孝，首至终老，以求……列祖列宗原谅！”
这话一出，连三叔公等人都愣住了。结庐守孝，首至终老！这几乎是赌上了自己的一生！
祠堂前，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一首沉默的诸葛明适时上前一步，声音沉痛而恳切：“三叔公，各位族老！残叔！族长己去，难道我们真要让他老人家在天之灵，看到诸葛家分崩离析，血亲相残吗？静儿己做出承诺，我们……何不各退一步？”
他看向双方：“愿避世者，可留于卧龙岗，延续诸葛血脉，守护祖宗祠堂。愿出世者，亦可遵循武侯济世之心，入世而行，但需立誓，其所为宗旨，必为‘还天下百姓以太平’！”
“如此，既可保全家族根基，又不负武侯遗志！岂不胜过在此地拼个你死我活，让亲者痛，仇者快？！”
长时间的沉默。
风掠过竹林，带来清晨第一缕微光。
三叔公看着神色决然的诸葛静，又看看杀气稍敛但依旧不容置疑的诸葛残，再看看周围那些眼神各异的族人，最终，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那一首挺着的脊梁也佝偻了下去。
他长长叹息一声，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一丝释然。
“罢了……罢了……”
他丢下了手中的拐杖，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就……依明长老所言吧。”
随着他这句话，紧绷到极致的气氛，终于松弛下来。兵器被缓缓放下，对峙的人群开始出现松动。
诸葛残独眼深深看了诸葛静一眼，那目光复杂难明，最终，他也缓缓收敛了周身的气势，变回了那个看似佝偻的灰袍老人。
他转身，面向那些愿意追随他的青壮，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新的力量：
“愿随老夫出山者，收拾行装。”
“我们的路，在外面。”
晨光刺破云层，洒在卧龙岗上。
古老的祠堂依旧沉默，但它所守护的家族，却在这一刻，如同沉睡的卧龙，终于睁开了双眼，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奔向那纷乱而又充满未知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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