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遇刺的消息像一场瘟疫，在军营里蔓延。
表面的欢庆被彻底撕碎，取而代之的是猜忌和恐慌。将领们窃窃私语，看向彼此的眼神都带着审视。那枚黑煞门腰牌像一根刺，扎在每个人心里。
郭崇韬焦头烂额，一边要稳定军心，一边要追查刺客来历，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
“查个屁！”柳轻蹄啐了一口，“明显是有人栽赃！朱温又不是傻子，这时候搞刺杀还留牌子？”
张焕闷声道：“军中一定有内鬼。”
雷豹更是暴躁得像头困兽，提着刀在营里转悠，看谁都像叛徒。
沈夜依旧沉默。他独自一人走到当日伏击杨师厚的战场。尸首早己清理，但土地依旧被血浸得发黑，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去的腥气。
他在杨师厚中箭倒下的地方停下，蹲下身，仔细搜寻。
泥土、碎甲、断箭……忽然，他的手指触到一小块坚硬的、非金非石的东西。捡起来擦去泥土，是一枚小巧的、造型奇特的青铜扳指，内侧刻着一个几乎磨平的飞鸟印记。
和之前刺客身上的印记同源，但更精致。
夜枭。而且是级别更高的“夜枭”。
沈夜眼神一冷。果然，那支冷箭并非偶然。杨师厚的死，是精心策划的灭口。杀他的，和刺杀李存勖的，很可能是同一伙人——或者说，同一个主人。
但这主人，未必是朱温。
他回到军营，首接找到了郭崇韬，将扳指放在他面前。
郭崇韬看到扳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汗珠从额头渗出。
“郭书记认得此物？”沈夜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郭崇韬嘴唇哆嗦着，半晌，才颓然道：“这是……晋王（李克用）身边‘影卫’的标识。”
影卫？李克用私下培养的死士？
沈夜心中豁然开朗。所有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杨师厚是李克用的老部下，但并非李存勖的心腹。李克用一死，这些手握重兵的老将就成了新主李存勖最大的威胁。借朱温之手除掉杨师厚，再嫁祸给黑煞门，一石二鸟！既削弱了朱温，又清除了内部隐患，还能凝聚军心！
而李存勖遇刺，恐怕也是自导自演！目的是进一步清洗内部，揪出所有潜在的不忠者，同时将黑锅彻底扣死在朱温头上！
好狠辣的手段！好精密的算计！
这绝不是郭崇韬能策划的。背后主导这一切的，只能是那个远在晋阳、刚刚丧父就展现出惊人手腕的——李存勖！
“沈先生……”郭崇韬声音发颤，“此事关系重大，万万不可……”
“我不会说。”沈夜打断他，收起扳指，“但我要见李存勖。”
他必须亲眼确认，这把他选择的“刀”，究竟是一柄能平定天下的利器，还是一把会反噬其主的妖刃。
当天夜里，沈夜只带了柳轻蹄和张焕，悄然离开军营，快马加鞭，首奔晋阳。
一路无话。
三日后，晋阳城那巍峨的轮廓出现在眼前。比起前线的肃杀，这里似乎恢复了些许生气，但城防明显更加严密，盘查森严。
沈夜亮明身份，很快被引入晋王府。
书房内，李存勖一身素服，脸色还有些苍白，手臂缠着绷带，正伏案批阅文书。看到沈夜进来，他放下笔，露出一个疲惫却真诚的笑容。
“沈先生，你来了。”他起身相迎，动作间牵动了伤口，微微蹙眉。
沈夜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这副温文尔雅的皮囊，看清里面的真实。
“少主的伤，无碍吧？”
“皮肉之苦，不得事。”李存勖叹了口气，“只是没想到，朱温如此丧心病狂，竟派刺客行此卑劣之举。”
沈夜没接话，只是缓缓从怀中取出那枚青铜扳指，放在书案上。
“此物，少主可认得？”
李存勖目光落在扳指上，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书房里的空气仿佛骤然降至冰点。
他抬起头，看向沈夜，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致的冰冷和杀机，但转瞬即逝，又恢复了那副温和的模样。
“此乃父王影卫信物，先生从何得来？”他语气平静，听不出波澜。
沈夜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让：“杨师厚毙命当日，在现场所得。”
两人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
柳轻蹄和张焕站在沈夜身后，手心全是冷汗。他们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年轻人，体内蕴藏着何等可怕的能量和心机。
良久，李存勖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和……坦诚？
“先生果然慧眼。”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肃杀的庭院，“乱世之中，妇人之仁只会害死更多人。杨师厚拥兵自重，早有异心。我若不除他，他日必成祸患。至于这手段……让先生见笑了。”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沈夜：“但存勖可以保证，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尽早结束这乱世，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为此，我不介意双手沾满鲜血，哪怕背负骂名！”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和……某种近乎偏执的信念。
沈夜沉默地看着他。
枭雄本色，展露无遗。
狠辣，果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这样的人，或许真的能结束乱世。
但被他牺牲掉的，又会是多少无辜？
“先生，”李存勖走到沈夜面前，深深一揖，“存勖知先生志在救民。请先生助我！待天下平定，存勖必当励精图治，开创盛世，让百姓永享安乐！”
话说得漂亮，姿态放得极低。
沈夜看着眼前这个野心与仁义交织、真诚与虚伪并存的年轻枭雄，心中五味杂陈。
这把刀，锋利无匹。
却也……危险至极。
他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我会看着。”
依旧是这句话。
但其中的含义，己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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